他受傷的位置實在太不是地方。
命雖是撿回來了,可卻如同大夫說的那般,從脖子以下都沒了知覺,也難以再動彈半分。
若是不出意外,他的後半生只能在牀上度過。
喫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人神志清醒,說話也不成問題。
只是意識到自己的現狀後,他不可避免的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突遭大變,成了這個樣子。
是個正常人都容易出問題。
林傳讀生怕他想不開,不放心的日夜守着。
江大沉默了幾日後,卻恢復了往日模樣。
他不能動,一切只能依靠旁人。
可偶爾說幾句話卻無半分怨懟模樣,依舊是一副好得驚人的好性子。
只是這幾日,林家其餘人都不曾露面。
就連林小姑的兩個女兒,都被老太太帶着回了孃家走親戚。
江大山醒來後,只見過二房的人。
林傳讀本還擔心他問起不知如何作答。
可江大山只問過一次,就再沒問過。
比周遭誰都平靜。
可越是這樣的平靜,才越是讓人心驚。
這一日江大山喝了藥睡下,林傳讀面帶憂色的將蘇沅和沒來得及回書院的林明晰叫了進屋。
林傳讀無聲嘆息後開了口,滿是歉意。
“是我對不住你們,日後家裏的生計,只怕是要更艱難些了。”
林家人說是不管,就當真是半點不管。
甚至連問都懶得過問。
江大山這樣子無人照料不行。
其餘人指望不上,伺候人的責任,只能是落在林傳讀的頭上。
人是林傳讀堅持救的。
伺候一輩子,林傳讀自己也是心甘情願。
他問心無愧,卻深覺對不起家中幾人。
家中生計本就不易,他自己都需人照料。
如今再多個江大山,只怕是更加艱難。
林惠娘忍住眼淚開了口。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大山於咱家有恩,咱家當年那般模樣,若不是大山明裏暗裏的照應着,不知會是什麼情形,如今他遭了難,於情於理,咱們照應也是應當的。”
蘇沅在這事兒上沒發言權,沒,抿了抿脣也不開腔。
林明晰沉吟片刻,淡淡地說:“不過是家中多一張喫飯的嘴罷了,算不得辛苦。”
林傳讀聽了欣慰一笑,卻忍不住的嘆氣。
“你小姑父他……”
“罷了,不提也罷,我想着明日就把人搬到咱們這邊,照料起來也方便些,你們覺着如何?”
江大山如今還住在林小姑住的院子裏。
林小姑不管不問。
林傳讀和林明晰進去照料卻多有不便。
把人搬過來倒是正好。
無人有意見,這事兒就算是這麼拍了板。
林慧娘琢磨着屋子裏要添置的物件擺設,一刻坐不住的就去忙活了。
江大山的身邊離不開人,林傳讀與明日要回書院的林明晰交待了幾句,也起身走了出去。
蘇沅坐在小板凳上,撐着下巴默默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明晰見她半天不動,忍不住問:“在想什麼?”
蘇沅眉心微皺,狐疑道:“林明晰,我覺得你的邏輯有問題。”
這話聽起來沒頭沒尾的,聽着就蹊蹺。
“什麼?”
蘇沅聳肩後攤開了手,若有所思:“你說小姑不喜歡你,是因爲你是家中男子,生怕小姑父重男輕女,故而偏待,可我琢磨了幾日,覺着怎麼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兒呢?”
林小姑當真是被老太太寵壞了性子的。
跋扈任性,又有老太太撐腰,若真是起了爭執,連大伯母都不見得能從她手下討好。
她若真是重男輕女,又怎會對大伯母所出的林明成百依百順,比對親閨女都親上幾分?
退一萬步說,林小姑顧忌大房一家的偏大。
不願與林明成起衝突,惹來大房的不滿。
可也絕不至於能退讓到這種程度。
蘇沅到林家時日不長,林小姑對林明成發自內心的偏愛卻都看在了眼裏。
那可不像是爲了討好大房作秀所爲。
林明晰一開始說的時候,蘇沅沒多想就當了真。
可隨着這幾日發現林小姑對江大山態度的各種異常來看,她又覺得林明晰這話有毛病。
林明晰沒想到這過了多少日了,她還在琢磨這個,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你想這個做甚?”
蘇沅不滿咂嘴。
“我好奇啊!”
仔細想來,林小姑和江大山之間,似乎每一處都透着蹊蹺。
包括林家其餘人也是一樣。
像是除了林傳讀以外,無人盼着江大山能活。
可這不應該啊!
還有林傳讀之前說的話似是而非的,怎麼想怎麼不是那麼回事兒。
太詭異了。
面對蘇沅好奇的眼神,林明晰無奈嘆息。
“你小小年紀,這麼重的好奇心做甚?這事兒……”
“不行,你肯定知道什麼,你得跟我說。”
蘇沅唰的一下站了起來,不依不饒的拽住了林明晰的袖子不撒手。
蘇沅強硬故作兇狠的樣子,林明晰都見過。
唯獨這副半是撒嬌半是耍賴的模樣,當真是稀奇得不行。
林明晰袖子被拽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臉說不出的尷尬。
可他不說,蘇沅就不撒手。
執拗得讓人頭疼。
僵持半響,林明晰哭笑不得的認了輸。
他理了理被蘇沅拉扯亂了的衣袖,招手示意蘇沅附耳過來,輕輕的說了幾句話。
蘇沅圓溜溜的大眼睛瞬間瞪成了銅鈴,眼珠子險些砸到了腳背。
“你說的是真的?!”
林明晰噓了一聲示意她小聲些,眼底帶上了些許譏諷冷漠。
“我當年年紀小,湊巧看到了這個,她估摸着也猜不准我是否記得,故而這些年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大約就是怕我說漏了嘴,又或是見我心虛不敢面對罷了。”
蘇沅驚詫的嘖了一聲,神情有些莫名詭異。
“你看到這個時,多大來着?”
林明晰一臉平靜。
“不足六歲。”
似乎是怕蘇沅懷疑自己是否記錯了,林明晰低調又炫耀道:“我生來過目不忘,故而雖年歲久遠,可還是記得的。”
蘇沅徹底無言以對。
她很想說,仗着自己記性好,這麼多年還記得人家偷情漢子時的場景,真的很讓人值得驕傲嗎?
你記性好了不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