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着就有第二個。
林明晰自己不露怯,順手還將另一個站在角落裏不知怎麼加入的探花郎帶入了話題。
能進到這裏的,都不是蠢人。
探花郎雖心中有怯,倒也知感念林明晰的舉手之勞。
遇話不衝動。
遇事不亂言。
話不多,但言之有理,說之有道。
存在感雖不如林明晰,可言辭談吐均是不差。
很能惹人好感。
等前來搭話的官員走遠散去,傅起言難掩侷促的擡手擦了擦額角不明顯的汗,認真又慚愧的對着林明晰拱手。
“多謝。”
若無林明晰,他只怕是在這裏站上一晚,也找不到插話的機會。
當背景板尚覺無趣。
哪兒會有人搭理?
林明晰聞言不以爲意的勾脣一笑,淡聲道:“傅兄自己言之有物,談何說謝?”
傅起言微微一怔之下又是好笑。
他鬆了一口氣,苦笑道:“早就耳聞盛京繁,只是書中所識到底不比親眼所見,今日見了,方知書中所得甚少,不堪一用。”
“來日方長,我所需學的不知還有多少。”
書中能學到的,是聖人之言,治世之道。
文人在書中學到的東西,放在現實中可用之處甚少。
只是文人自負高傲。
能認清並承認不足的並不多。
傅起言剛獲探花之榮,不過片刻便可出此言,可見是個清醒之人。
倒是讓林明晰略感意外。
林明晰不欲在這個話題上多言,笑笑只是說:“聖人言學無止境,我等到今日不過是初窺門徑,所需所求自是無窮無盡的,往後慢慢學便是,你我皆是一樣的。”
傅起言搖頭失笑,正想說什麼時,就看到一個身着青色官服的男子走了過來。
林明晰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眉梢不經意的微微上揚。
葉清河眉眼帶笑慢步而來,在距離林明晰一步遠的位置站定。
對着林明晰微微拱手。
朗聲輕笑。
“數載寒窗今終見明,風雨無晦海闊雲開,今朝折桂風起弄潮,待看吾輩雲立中宵。”
“明晰,恭喜。”
俗話說的好,伸手不打笑臉人。
葉清河好聲好言的來了。
縱是林明晰不想搭理他,也不至於在這樣的場合甩臉子。
林明晰客套一笑,拱手還禮。
“多謝。”
傅起言看出這兩人是認識的。
不等人趕。
自己就很自覺的找了個由頭退遠了些。
葉清河自然能看出林明晰的疏離。
但這在他眼中並不重要。
他輕輕一笑,慢條斯理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只是不曾想,你竟比我想的更厲害。”
葉清河自負有才,可也不敢說自己一定能拿狀元。
否則當時也不會接受來自閆修的招攬。
可他不敢做的事兒,林明晰做到了。
做得比他想象中的更好。
得知林明晰是新科狀元的瞬間,葉清河心中感慨頗雜。
甚至不知自己是應該嫉妒林明晰的才華天縱。
還是應慶幸自己不曾與林明晰同場。
看着早已與記憶中截然不同的林明晰,他心底角落中無聲滋生出了一種不可說的晦澀。
憑什麼這個人輕而易舉的,就可擁有別人怎麼也無法擁有的一切呢?
爲什麼受盡偏寵的人一定只能是他呢?
“能留在盛京是第一步,如何在這似花繁燈中生存下來,纔是更爲重要的一步。”
“你說呢?”
葉清河這話看似提醒,實則更像是溫和的警號。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無聲冷笑。
“照葉大人的意思,是要變成你那樣才能活下去嗎?”
葉清河好笑。
“何出此言?”
見林明晰不理會。
葉清河無奈輕嘆。
“我只是看在你我過往情誼的份上提醒一句罷了,你何苦這般與我見外?”
林明晰心底驟生不耐,冷聲道:“葉大人,你我先前之事,還沒完呢,你確定要在這樣的場合跟我說這樣的話嗎?”
林明晰不讓蘇沅擅自找葉清河的麻煩。
不代表他本人不記仇。
之前受葉清河算計險些失考,這事兒蘇沅記得。
林明晰也不可能輕易就忘。
事實證明,他並不是一個大度的人。
葉清河做的,他總會找到機會還回去的。
葉清河不可察覺的微微一頓。
林明晰緩緩而笑。
他說:“過往情誼不必多提,葉大人對在下的諸多照顧,我也銘記於心,之前不可報,待到來日有時機,必讓不會讓葉大人的苦心白費。”
“來日方長呢,咱們且走着瞧,總會有機會的。”
葉清河靜靜的望着林明晰不言語。
林明晰譏誚十足的扯了扯嘴角,微妙道:“再者言,葉大人此時看似風光,可實際上並不見得有多鬆快,你與其在此操心閒雜人,不如好好琢磨琢磨自己的出路。”
“省得閒雜人不解情誼就罷了,還耽誤了你的坦途前程,得不償失,又是何必?”
林明晰意有所指。
葉清河玩味挑眉。
“是麼?”
“你知道什麼?”
林明晰慢條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袖子,輕聲道:“我知道多少似乎不重要,葉大人還是好好操心一下自己的出路吧,畢竟……”
林明晰刻意一頓,戲謔無比。
“我乃仰皇權而存,你就不一定了。”
從哪個名目上說,林明晰都是正兒八經的天子門生。
是皇上親選的可信可用之人。
葉清河出自閆修舉薦。
身上早已打上了閆修一黨的印記。
閆修不倒,他或可長存。
可閆修若倒了呢?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不論看長遠還是看目前。
葉清河的優勢都不比林明晰。
林明晰直接想不通,這人面對自己的優越感到底從何而來。
簡直可笑。
林明晰呵了呵擡腳要走。
身後響起了葉清河幽不可追的低嘆。
“仰誰而存並不要緊,畢竟,論往後的前提是要活下來,活下來的人才有機會說輸贏勝負。”
“林明晰,你可一定記得,好好活着。”
“一旦死了,可就什麼都沒了。”
林明晰眼底冷光一閃而過,出口之音仍含笑三分。
“好啊,我定是不會死在你前頭的。”
葉清河輕聲而笑。
林明晰都走遠了,他才垂首自嘲輕語。
“我怎會讓你活太久呢?”
“我想要她,你定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