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邀前來的衆人神色各異匆匆離去。
不一會兒,就有各家府上的人前來送銀子。
林明晰並未明說自己要多少,必須給多少。
可最後這些人送來的數,都不小。
周安把一本記載清楚的賬冊放在林明晰面前,輕聲說:“大人,送來的銀子都記在這兒了,共計收銀九萬兩,其中以雲富所出最多。”
林明晰神色不明地翻了翻眼前賬冊,淡聲道:“他出了多少?”
“三萬兩。”
“呵。”
林明晰合眸冷笑,譏誚道:“他倒是也知道自己罪行不淺,巴巴地出了大價錢來買個安寧。”
胡家作惡已久,能獲抄家砍頭之刑。
與胡老爺狼狽爲奸多年的雲家又怎會落於其後?
旁人或許不知道,可雲富自己心裏最是清楚。
見了胡家慘狀,他自然也就不敢哼哼自己窮了。
許是聽出林明晰話中不悅,周安無奈道:“雖說所行當誅,可大人初入懷北不久,諸多政事都剛起步,想一舉將這些毒瘤徹底剷除,念想雖好,可到底是弊大於利,稍有不慎就會引起這些人的反彈,對您接下來的計劃不利。”
“萬幸此番藉機整治了胡家,有胡家在前爲先例,這些人望而生畏,心裏有了忌憚,想來也不敢再似從前那般放肆了。”
這些人所犯之罪林明晰不是不知道。
只是在這種時候,他只能裝作選擇性的知道。
懷北富戶不多,今日到的這些,差不多就是整個懷北財富的根。
要是真不分輕重一鍋端了,整個懷北的創收從根本上就會被動搖。
屆時別說是領民致富,只怕是現有的東西都會變得不如從前。
正因爲此,林明晰今日才選擇了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只抓了胡家一人以儆效尤。
只是道理都懂,想到自己睜眼裝瞎,林明晰的心裏卻也不是滋味。
他擺手示意周安不必再言,起身道:“這些銀子必須嚴格記賬,容不得半分疏漏。”
“若有人膽敢在這上頭作假,休怪本官無情。”
“是。”
“還有先前我點到的那幾家,平日裏讓人暗中盯緊了,若往後安分守己,過往可不予追究,但若是不……”
“那就也不必心慈手軟了。”
“我明白了。”
林明晰說完擺手沒讓周安跟上,自己晃晃悠悠地在街上轉了一圈,天快黑時才入了家門。
蘇沅等人剛喫過飯,正在抱着安安看林慧娘做布老虎。
林慧娘滿門心思都在手上,見林明晰回來了,頭也不擡地說:“沅沅讓廚房給你留了飯菜,都在竈上熱着呢,你想在哪兒喫?”
林明晰沒接茬,走上去盯着她手裏的東西看了看,撐不住笑道:“這是給安安做的?”
“那是。”
“你瞧瞧,這做得可算精巧?”
巴掌大的布老虎繡得活靈活現,就連最細微的鬍子都是向上翹着的,看着就威風。
爲了防止小娃娃用嘴咬到不該喫的東西進肚子,所有的花紋都是用繡線一根一根繡的,一點兒綴物也無。
安安近來大了些,精神頭也比尋常時候好。
正被蘇沅抱着盯着林慧娘手裏的小老虎咯吱咯吱地樂。
這在往日都是不可多見的場景。
林明晰一時忘了收斂面上震驚。
蘇沅瞥見林明晰臉上訝然好笑出聲,把安安遞給冬青才說:“這小傢伙人不大,心眼兒多,見着娘手裏這東西就不肯走了,誰抱着去哪兒都不行,非得在這兒等着。”
她站起來揉了揉酸脹的腰,說:“娘,安安就先在你這兒,我陪着明晰去喫飯。”
林慧娘眼睛還盯在手頭,聞言就說:“去吧去吧,一會兒我把安安送過來。”
蘇沅拽了拽林明晰的袖子,在袖口下拉住他的手,輕聲說:“走吧,我的林大人。”
林明晰垂謀笑笑任由她牽着自己往外走。
剪月帶着郝大娘把熱着的飯菜送到了屋裏。
不等蘇沅開口,就帶着人走了出去。
蘇沅站着打了一碗湯放好,又把裝了飯的碗朝着林明晰的手邊推了推,把筷子塞進他手裏,撐着下巴說:“俗話說得好,民以食爲天。”
“再要緊的事兒,也要緊不過喫飯。”
“你先把飯吃了,有什麼事兒,喫完再說。”
林明晰捏着筷子的手滯了滯,低頭扒拉了一口飯才悶悶地說:“你看出來了?”
蘇沅好笑點頭。
“雖說你掩飾得很好,可不知爲什麼,直覺告訴我,你心情不好。”
“我的直覺一向很準。”
林明晰勾了勾脣沒接話。
蘇沅見他心不在焉的只知道扒飯,無聲一嘆索性拿了雙筷子在他旁邊坐着,時不時給他夾菜。
林明晰不挑嘴。
蘇沅夾什麼,他就喫什麼。
一人夾一人喫,直到碗底見了空,蘇沅把溫度正好的湯推到他面前,說:“這湯是下午是宰了雞熬上的,足足熬了快三個時辰,骨頭都酥了,你嚐嚐?”
雞湯清淡,香味卻足。
濃郁得化不開的溫熱在舌尖輕綻,順着喉嚨往下,一股說不出的溫熱滿眼全身。
一碗湯見底,林明晰這才覺得,涼了半日的心口彷彿多了些溫度。
他把碗放下,難得面上露了疲色,看起來甚至還有幾分說不出的脆弱。
“沅沅。”
“嗯?”
“我今天干了一件,算是違心的事兒。”
“什麼?”
見蘇沅抻着脖子跟自己說話,他索性長臂一伸,把蘇沅拉到自己懷裏坐好,下巴抵在蘇沅肩上小聲說:“今日被請到場的,還有數家手上犯了數條人命,其中以雲富爲甚,他所犯罪行,甚至比胡家更爲過火。”
“我一開始是想雲胡兩家同時處置的。”
可是臨到發作,他卻又不得不逼着自己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
處置一個雲家,有理有據,有法可依,不是難事。
可雲胡兩家,是懷北之地最大的兩個富戶。
其中大小商鋪,來往商行上百,牽扯到懷北無數人的生計。
若這兩家同時處置,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接手,民間定生動盪。
他抓住作了出頭鳥的胡家立威,可就此讓雲家繼續逍遙,他心裏卻怎麼都有一道過不去的坎。
明知他人有惡,卻不爲無辜者發聲,任由惡者肆意。
如此,真的不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