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茅屋本是臨時搭建出來,以供路人休息的場所,眼下卻被當做了暫時的審訊之地。
茅屋不甚寬敞的地面上跪着兩個男子。
兩人的面上都充斥着揮之不去的緊張,聽到門口有人聲響起時,身子甚至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周安走在前頭推開門,說:“大人,田胖子的妹夫羅沙和他找的那個江湖郎中就在裏頭。”
林明晰邁步而入,藉着茅屋內不是很明亮的燭光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兩人,默了片刻走到前頭站定,輕飄飄地說:“羅沙?”
被叫到的男子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跪在地上朝着林明晰不住叩首,嘴裏還說:“小人羅沙見過大人,大人……”
“好了。”
“今日特地把你請來,不是爲了讓你給本官行禮磕頭的。”
“而且……”
“現在也還不到你以頭搶地的時候。”
林明晰動作很是隨意地拂去凳子上不明顯的灰塵,視線停留在羅沙的身上,直接說:“你爲何買毒行兇?害人性命?”
羅沙顯然沒想到林明晰會這麼說,像是被雷劈了似的愣了愣,緊而就慌忙道:“大人我冤枉啊!”
“您說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
“你說你不知道?”
林明晰很是譏誚地呵了一聲,微妙道:“可你若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本官何故把你帶來此處?”
“你睜大眼仔細瞧瞧在你身旁的郎中,再認真想想,本官說的事兒,你當真是不知道嗎?”
在見到江湖郎中的時候,羅沙就猜到自己所行大概已經暴露了。
可人骨子裏的劣根在作祟。
哪怕是明知道已經掩藏不住了,他還是本能地想要狡辯。
見他滿臉緊張卻死咬着下脣不說話,林明晰幽幽道:“那毒是從何而來,你又是爲何下毒害人,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抵賴不認?”
“不!”
“那分明只是些巴豆粉,就算是喫下去也不會死,那怎麼能是毒?!”
羅沙激動之下喊出了聲,音落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滿臉頹然又畏懼地往後縮了縮,跌到地上六神無主地說:“不是我想這麼做的,這都是我姐夫逼我的。”
他提起田胖子仿若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想也不想地說:“田胖子不滿那些人對他指手畫腳的,還想把他趕出去。”
“他怕被衆人指責得多了會丟了活兒,又記恨那些人多嘴,就想買點兒能讓人拉肚子的藥給他們喫下去,讓他們受些教訓,這樣或許就不敢再對他的事兒多嘴。”
“我原本是不想答應他的,可是他逼着我去幫他買藥粉,說是如果我不願意,就告訴塞秋,讓塞秋把我趕出去,不讓我繼續在那裏做活兒。”
“我受他脅迫不得不去替他尋藥粉。”
他說完艱難地嚥了咽口水,慌亂道:“可是我買的不是毒。”
“真的不是毒……”
他慌不擇路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一遍,末了很是驚恐地瞪大了眼強調:“大人。”
“我真的沒想要害誰的性命,那只是巴豆粉,喫下去怎麼可能會死?”
“那真的跟我沒關係啊!”
“而且我買了藥粉就交給了田胖子,他做了什麼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這事兒跟我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大人你要相信我。”
“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說着又驚又怒地看向身側同樣是一臉恐懼的江湖郎中,指着他說:“是你!”
“是不是你在藥粉中做了手腳,是你……”
“大人明鑑。”
被他指到的江湖郎中四肢匍匐在地惶恐上前,對着林明晰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聲淚俱下地說:“冤枉啊大人。”
“小人只是個走街串巷的郎中,生平從未做過什麼惡事。”
“他來找我買巴豆粉,說是買回去給不聽話的畜生用,我沒多想就把巴豆粉賣給了他。”
像是怕林明晰不信他說的話,他哆嗦着手從懷裏掏出一個不大的紙包,解釋說:“這是與賣給他的藥粉一樣的,大人若是不信,可請人查探一番。”
“這真的只是尋常的巴豆粉,吃了絕對不會要人性命,我……”
“我真的是無辜的啊!”
羅沙和郎中互相指責推諉,三言兩語之間,倒是把罪責都推卸得一乾二淨。
全都成了田胖子一人之罪。
林明晰摩挲着指腹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來。
他靜靜地看着眼前兩人,微妙道:“這麼說來,你們二人全都是無辜的?”
“求大人明鑑。”
“這都是田胖子一人所爲,我……”
“只是無辜不無辜,你們說了可不算數。”
林明晰轉頭看向身側的周安。
周安會意收起手中的紙筆,把寫好的供詞雙手遞到林明晰的面前,說:“大人請看。”
林明晰接過供詞掃了一眼,把紙還給周安,說:“讓他倆簽字畫押,即刻着人把他們二人押往府衙關押起來,等這裏的事兒了了,再另行審問。”
“是。”
似是怕這二人再行聒噪,周安索性趕在他們出聲之前,直接扯了抹布把兩個人的嘴都堵上,捆了手腳打暈後塞上了馬車。
林明晰理了理衣襬走出來,說:“咱們出來多久了?”
“馬上就一個時辰了。”
林明晰擡頭看着天邊閃爍的星宿,眯眼道:“沅沅那邊想來也快有消息了。”
“咱們回去吧。”
林明晰一行趕到時,正好碰上蘇沅帶着暈死過去的塞秋準備上馬車。
像是起了什麼亂子,他們的身後還跟着不少面帶焦急的百姓。
林明晰眉心微皺,不等詢問出聲,蘇沅就說:“塞秋接連受刺激,精神緊繃又心力交瘁,剛剛不慎被田胖子打傷,暈了過去。”
“我已經請許大夫看過了,暫無性命之憂,只是需安心靜養,我準備帶着他先回城。”
她在無人注意處對着林明晰眨了眨眼。
林明晰微微一怔瞬間明悟。
他看不出什麼情緒地說:“既如此,就先送回去吧。”
蘇沅揮手示意天旭把塞秋送上馬車。
簇擁過來的人見了,有些不放心地說:“大人,夫人。”
“塞秋是好人,傷得都暈了過去,只怕是不輕,您……”
蘇沅聞言笑了起來,說:“大爺放心。”
“我會讓人好生照料他的。”
“你們都回去休息吧,不會有事兒的。”
圍在周圍的百姓緩緩而散,蘇沅登上馬車回頭望了林明晰一眼,說:“田胖子還活着,可不一定能活多久。”
“林大人想定案的話,最好是儘快。”
“我先把塞秋送回去,其餘的事兒,等你回來再說。”
林明晰想着剛剛那些人發自內心對塞秋的擔心,緩緩呼出一口氣說:“好,我知道了。”
蘇沅放下車簾帶着人慢慢消失在道路盡頭。
周安在一旁靜默了許久,直到再看不到馬車的影子,實在沒忍住小聲說:“塞秋是後頸上插着一根銀針,那位置可致人昏睡不醒,他分明是被押送回城,夫人爲何要說……”
“周安。”
林明晰擺手沒讓他繼續說下去,轉頭看着身後不遠處的人羣,輕得不能再輕地說:“他在這裏的人心目中是好人。”
“這是沅沅給他留的體面。”
也是對衆人的安撫。
惡人定當受罰,可受罰的形式也可不同。
有田胖子一人生不如死作典型已經足了。
至於在衆人心中正直善良的塞秋……
臨死認罪之前,給他留些體面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