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被這聲音吵得心煩意亂,忍不住說:“大人,可要我去把他打暈?”
“夜深人靜的,他總這麼吵嚷下去也不是辦法。”
“不必。”
“他嚎的聲音越大越好,聽到的人也越多越好。”
林明晰負手往前走了幾步,隔着面露驚駭的人羣看着在地上不住翻滾的塞秋,淡淡地說:“沅沅本可以一併把他帶回城,我也可以命人把他先行送回府衙。”
“你以爲,我們至今仍讓他留在此處的原因是什麼?”
這裏的慘叫聲傳得越遠,聲調越是慘烈。
聽到的人也就會更加心悸。
林明晰勾起脣角露出個不太清晰的笑,淡聲說:“這案子已經能結了,他大約也還能撐住幾日。”
“不急,且讓他多在此處嚎上幾日也好。”
“只有把恐懼深深植入心底骨髓,這樣的事兒纔再也不會發生。”
林明晰的聲音不大,卻註定了田胖子接下來的幾日都不會過得輕鬆。
整整兩日,他食水不進只顧哀嚎。
慘叫一聲更比一聲激烈駭人,嚇得四周無人敢靠近,甚至連夜間都不敢閤眼安眠。
第三日,地上的田胖子已經徹底啞了嗓子喊不出聲兒了,在此處受到影響的人也終於喝完了最後一碗湯藥。
許大夫帶着人一一診脈,確定無人有礙後說:“這裏的人都沒事兒了。”
“有幾個身子骨弱些的,還需要調養幾日,其餘的人都大好了。”
他說完抖了抖肩膀,忙不迭收拾好了自己的小藥箱,不等林明晰說話就作勢要走。
他雖是見過不少世面,可還是被這兩日時時刻刻都能聽到的哀嚎弄得有些疲了。
這裏的事兒落下了尾聲,他也就想趕着回城好生養養自己衰弱的神經。
林明晰見他一副恨不得馬上就要跑的樣子有些好笑,伸手把人攔住,輕聲說:“許大夫。”
“還有一事恐怕是要麻煩您。”
許大夫見識到了林明晰溫潤之下的狠辣,聞言立馬就警惕地眯起了眼。
他抱着自己的藥箱說:“大人想讓我做什麼?”
林明晰有些爲難地指了指田胖子在的方向,說:“他大約是嚎得太久體力不支,今早就暈了過去。”
“可我還有些話想問他,也得把人帶回府衙問審。”
“他這個樣子不太方便,勞請您給想想辦法,把人弄醒?”
許大夫聞言面上多了一絲說不出的蒼涼,捂着臉嘆了口氣才說:“沒日沒夜地嚎了兩天了,剛暈過去不到半個時辰,大人您還真是……”
“生怕自己的耳根得了清淨。”
話說得嫌棄,可許大夫還是按林明晰說的,給田胖子紮了幾根銀針。
許大夫的醫術用不着懷疑,銀針入體不多時,耳邊就又響起了熟悉的哀嚎之聲。
他忙不迭拎起自己的藥箱頭也不回地說:“老夫忙活了幾日身子骨不大頂得住,這樣的事兒大人往後還是另尋他人吧。”
“告辭。”
許大夫帶着幾個同樣心有餘悸的大夫慌忙離去。
林明晰親自安排的車馬把人送走,半點不着急地帶着人在帳子附近巡視了一圈。
安排好了剩下的諸多事宜,讓周安留下親自打理後,纔在衆人透着哀求的目光中讓人把田胖子塞到馬車裏帶走。
可當真聽到這人哀嚎了兩日兩夜,誰的心裏都有點兒扛不住了。
變成了巴不得這人立刻去死,可別在這兒繼續鬼哭狼嚎地折騰人了。
見林明晰把人帶走,所有人都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馬車還沒動,前幾日跟林明晰說得歡快的大叔就湊到了前頭。
他不太好意思地搓着手笑了笑,抻長了脖子朝着馬車裏看了一眼,小聲說:“大人。”
“我想問問您,塞秋什麼時候回來啊?”
像是怕林明晰嫌他多嘴,他趕緊解釋說:“這話不光是我想問的,還有好些人都想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他說着悠悠嘆了一口氣,說:“塞秋在時,每日總是把自己的口糧省出來,勻給家裏有娃子的人,讓他們帶回去給家裏的娃娃或者是老人喫,還有幾戶沒兒女奉養的老人家,也都是他暗中在接濟養着的。”
“他突然病倒了這麼些日不見回來,大家夥兒心裏都惦記着他,可又不敢來打聽,就託我來問問。”
像是爲了證明他說的不錯,在附近的人都一臉贊同地點頭,卻又擔心地說:“其實多修養些時日也是好的,畢竟他總是顧着別人顧不上自己,萬一這次病倒沒養好,把身子骨糟蹋壞了怎麼辦?”
“也是,不過塞秋在城裏養病,咱們是不是該弄點兒東西去看看他?”
“不管怎麼說,大傢伙平時都沒少受他的照顧。”
“我覺得行。”
“我家裏攢了些雞蛋,一會兒我回去就拿來給他送去。”
“還有我!”
“我媳婦兒之前生孩子剩了些紅糖,一直都沒捨得喫,我聽人說生病的時喫些紅糖能補血氣,對身子極好,回頭我去收拾了來,一塊兒給他送去。”
“你別說,我家裏也養着雞呢,雖是沒到下蛋的時候,可殺了來熬湯也是好的啊!”
……
所有人都以爲塞秋是病倒了,七嘴八舌地說起了給他送些什麼好東西養病。
可事實卻與衆人所想的方向截然不同。
林明晰想到如今在府衙大牢中的塞秋,眼中晦暗漸漸加深,脣邊溢出的卻是淺笑。
他說:“城內傳信說他這場病得不輕,短時內只怕是回不來。”
“不過你們要是想去探望也是可的,只是爲不妨礙他靜心修養,一次不可去太多人。”
他想了想,說:“要不這樣,我回去跟大夫和塞秋商量一下,擇出個合適的日子,你們選幾個人代表大家夥兒去看看他,如何?”
林明晰能這樣說是誰都沒想到的,圍着他的人喜出望外地點頭說好,轉頭就開始商量讓誰去,送些什麼東西合適。
林明晰意味不明地看了衆人一眼,轉身上了馬車。
馬車外,前來護送林明晰回城的李安回頭看了一眼人頭攢動的地方,皺眉遲疑道:“大人,衆人都在求塞秋不死,他……”
“李安。”
“他的確不曾做過太多惡事,可喪命在他手上的,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
“不管是爲了什麼,因於何物。”
“殺人就該償命。”
“誰都一樣。”
“只是……”
林明晰掀起車簾回頭望了一眼,輕聲說:“可以讓他死得體面些。”
起碼這些受過的庇護的人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曾是個機關算盡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