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人性本就是自私的,爲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做出自己的選擇,這是一件無可厚非的事情。
就算他是此地的父母官,爲這裏耗費了無數心血,他也不可能指責這樣的決定。
也沒臉面逼着無辜的百姓去衝鋒陷陣。
可他設想的情況沒有發生。
曾經宛如散沙的懷北百姓在這一刻爆發出了讓人驚詫的魄力和勇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接受了事實並且做好了相應的準備。
林明晰帶着人從正在加固的城牆上下來,站在城牆下仰頭看着上方,沉沉地說:“除了能加固增高的地方,城門也必須進行處理。”
“除了大門,這幾日立馬着人把其餘能進出城的地方全部用磚牆封死,城門從裏頭用鐵板加固,務必要保證不會被人輕易撞開。”
加固後的城門城牆能抵擋多久,這是誰也無法保證的事情。
可但凡能多拖延一刻,或許就能多一分生的希望。
這種時候,任何一處細節都不可大意。
周安認真記下點頭說:“好。”
“明日之前我一定把這事兒做好。”
林明晰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摁着額角說:“城外的百姓怎麼樣了?”
“都遷到城內了嗎?”
“都遷進來了。”
“年紀大的都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能用得上的人這幾日也都在幫忙,只是……”
周安壓下心裏的不安抿緊脣角,輕聲說:“只是城門不知要關多久,城內的糧食有限,這麼多人,只怕是撐不了多久。”
加上男女老少,如今城內聚集了六萬多人。
這麼多人每日的喫食就是一個極爲可怕的消耗,而近期沒有再往城內來的商隊,也沒辦法從外頭輸入糧食,光是靠着城內原本的那點兒存糧,只怕是要出亂子。
林明晰聞言擺了擺手,說:“這個不怕。”
“夫人之前囤了一批糧食藏在書院的後山中,數量足以讓十萬大軍喫上半月不斷。”
這些糧食原本是蘇沅準備了給顧雲等守軍用的。
可沒成想最後倒成了林明晰手裏的救命稻草。
周安愣了下不由得說:“您是說,夫人早就……”
“她猜到懷北會缺糧,但是沒想到缺糧的人會是咱們。”
林明晰難掩譏誚地扯着嘴角笑了下,嘆氣說:“對了,你之前跟我說什麼來着?”
“我剛剛腦子有點兒亂沒太聽清。”
林明晰連着熬了不知多久,這會兒若不刻意凝神,聽誰說話都是嗡嗡嗡的聽不真切。
周安壓下眼底擔心,放慢了語速說:“我想着咱們在這裏這麼守着也不是辦法,畢竟出了城門就是一覽無餘的大道,敵軍用不了多久就能長驅至城門之下,城內的人不足以與敵軍正面交鋒,一旦兵臨城下,咱們面臨的劣勢就會無限增大。”
周安有些底氣不足地看了眼林明晰的神色,仔細想了想才說:“我覺得與其在此等着敵軍打上門來,不如做點兒別的小手段,若是能設法絆住敵軍進攻的步調,咱們或許能爭取到更多的時間。”
這是周安第一次對即將發生的戰亂表達自己的看法。
林明晰聽完默了片刻,實在是站不住了索性坐在地上,撿起地上的小石子劃了一下,說:“你繼續說。”
周安掀起髒得看不出顏色的袍子在他的對面坐下,用手指在地上畫出一個不大的圈,說:“這裏是城門,在城門之前無所遮擋,也沒有可天然禦敵的地方,這樣的平坦之地於地勢上說,對咱們是不利的。”
像是怕自己說得不清楚,他雙手在地上劃拉出一個道道,解釋說:“誰都知道懷北城內無守軍,無城防,顧雲雖是征戰沙場多年的老將,可這樣的老將也會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容易大意輕敵。”
顧雲很熟悉懷北的情況,肯定不會把懷北當做什麼難啃的骨頭。
真的動起手來,大約也不會多謹慎小心。
他藏在潛意識裏的大意輕敵,就會成爲一個可以利用的地方。
周安雙指併攏把畫出來的道扒拉寬,用手指指着說:“懷北於顧雲而言,大約就是探囊取物,他大意之下估摸也不會派出斥候探路,極有可能是直接帶兵至此。”
“而據我所知,顧雲所持大軍被安置在此,起初就是爲了防禦塞外之敵,有一半都是騎兵,塞外的敵人也是如此,騎兵貴在神速,戰馬也極爲金貴,禁不起任何折損。”
“咱們只要設法在距城門十里,十五里,二十里外的地方分別挖下不同的深溝,不用特別深,也不用太繁瑣,只要能把馬蹄子陷進去就行。”
騎兵丟了馬,相當於就是丟了腿。
若是此計能行,顧雲帶兵攻城的速度定會受到影響。
周安說完看林明晰半天不言語,不太自在地搓了搓手,訕訕道:“大人,我只是隨口一提,您要是覺得不妥,那就……”
“不是。”
林明晰擡起手打斷周安的遲疑,皺眉道:“那你如何確保挖出來的坑能把馬絆倒?”
“馬跑起來的步子極大,尋常的淺溝一步就躍過去了,太深的溝咱們現在也來不及挖了。”
“不必挖太深。”
“騎兵雖是速度快,可顧雲手底下的騎兵也不到一半,剩下的都是靠着雙腿跑的,他要想確保全體大軍的行軍速度,就必須用騎馬的去將就走路的,否則頭尾分離,中間出了斷層是行軍大忌,顧雲是老將,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而速度慢下來,馬的步子就不會很大,踏入挖好的溝裏的可能極大。
周安說到興起,也顧不得形象體面,直接趴在地上用自己的身寬做例,說:“這麼寬就行,我知道有些獵戶會做繩套,專門用來套野狼的腿,一旦被套住就絕對掙不脫。”
“咱們只要把坑溝挖出來,在溝裏設下繩套,隨便再灑點兒能讓馬蹄子跑不穩,或者是直接把馬腿扎傷的尖銳東西,不說全部,起碼能讓三成的馬走不動。”
有了陷入溝裏的先例,接下來的行軍途中顧雲定會更加小心。
他小心查探小心避開可能有的陷阱,無形間也就與兵貴神速無關了。
林明晰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安,笑道:“那你如何確保顧雲派在前頭打前鋒的一定是騎兵?”
“萬一他用不騎馬的人打頭陣,咱們的坑豈不是白挖了?”
周安翻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拍身上的泥篤定道:“不會。”
“顧雲是叛賊,買了中原領土圖謀塞外權勢,雖是與塞外可汗達成了一致,可不見得就有那麼得可汗的重用。”
“這種情況下,他若是想獲得塞外可汗的重視,一定會把自己手中所有的精銳全都擺在檯面上,以此來證明自己的實力。”
“所以我敢肯定,打頭陣的一定是騎兵。”
周安跟了林明晰數年,林明晰卻是第一次見他這副神色。
他思忖片刻,突然笑着說:“周安,我之前怎麼沒發現,你竟然是個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