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之曲》的拍攝很順利。
啞巴的表現沒讓賀知知失望,他是天生適合熒幕的人,一上鏡就光芒四射。
吳遊也時常來片場看望,他對這部戲,有着超乎尋常的熱情和關注,經常提出建議。
“密斯雷,據我所知,國外現在已經在開始拍攝有聲電影了。像現在這種默片,僅有音樂伴奏而沒有演員人聲臺詞,遲早要被淘汰的。”
這一點,賀知知也清楚,但啞巴對她忠心耿耿,她一向厚待自己人。
“多謝吳先生建議。”她岔開了話題。
待吳遊走後,賀知知注意到啞巴心神不寧,在拍攝時,有好幾個走位都錯了。
“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換了你。”她承諾。
“如果是爲了電影最後的效果更好,我願意讓賢。”啞巴在紙上寫道。
賀知知喜歡他這種不爭不搶的態度。
但有聲電影確實是看得見的趨勢,這是風行電影的第一部戲,賀知知想要一鳴驚人。
她讓賽鈴抽空去報館發佈了一則啓示,誠招男中音,要求音色佳,富有感情,酬勞不菲。
一時間,電影公司來了許多人應聘,只不過沒有一個人能讓賀知知滿意,要麼是聲音對不上啞巴的臉,要麼是聲音好聽但不會演戲,臺詞念起來乾巴巴的,特別空洞。
直到有一天,郵遞員送來的信件裏,附着一張蠟盤。
賀知知以爲是唱片,正好想聽聽音樂洗洗耳朵,便把蠟盤放到留聲機裏播放。
一段空白的沉默後,機器裏飄出一個讀詩的男聲。
“如果你是我眼睛裏的。”
原來不是唱片,是應徵者寄來的試音盤,也很常見。
“一滴水。”
賀知知起初是漫不經心的,只當作一個背景音,手裏還在看同一批送來的信件裏,雷亥的來信。他到國外後,常常給她寫信,她有空也會回覆。
“爲了不失去你。”
這一封信裏,雷亥繼續講述着他在國外學校的生活,還抱怨他曾經給雷炎也寫過幾封信,不過從來都沒有收到回覆。
賀知知鋪上一張紙,正準備寫回信安慰雷亥,雷炎是個喜歡安靜的人,他們不再去打擾,就是對他最好的關心。
“我將永不哭泣。”
筆尖一滯,賀知知愣住了,目光看向留聲機,這個聲音出奇的動聽,雖然蠟盤記錄聲軌的技術並不成熟,會導致聲音有些失真,可裏面包含的感情之濃烈,甚至讓她的內心也跟着浮動一絲酸楚。
她開始專注地傾聽,深深被吸引。
“如果金色的太陽,
停止了它耀眼的光芒。
你展開的一個微笑,
將照亮我全部的世界。”
賀知知久久纔回過神來。
光聽這個聲音,沒有人不會被打動,她已經可以想到一個深情不悔的男人,這正好完美符合《戀之曲》的男主形象。
相比之下,以前來試音的人,發出的全是不堪入耳的噪音。
落款的地址是在一家戲院。
賀知知到的時候,這裏剛剛上映完《俠女行》,觀衆們正在退場,興致勃勃地討論着劇情,有的甚至是二度、三度、四度觀影。
《俠女行》餘溫未盡。
“你們快看,那是——”
賀知知出來得匆忙,只有落單的一個人,瘋狂的影迷們一見到真實的她,現場頓時失去了控制,人人都像潮水一樣涌向她,彷彿只要觸碰到她的一根頭髮絲兒,都是莫大的榮幸。
“俠女行!俠女行!俠女行!”他們激動地高呼着。
賀知知很感激衆人的厚愛,可是卻承受不起,有人抓住她的手,有人摟住她的腰,有人抱着她的腿。她感覺自己像一片脆弱的布帛,每個方向都傳來拉扯的力量,生生要被撕裂開。
沒有任何人聽得見她喊“停一停”的聲音,賀知知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是這麼個死法。
“轟隆!”
平地一聲驚雷,一聲爆炸聲傳出,緊接着更加激烈,不停地在人耳邊炸開。
霎時間,人羣就像受驚的羊羣一樣,全部都傻住了。更有膽小的女眷哭着喊:“打仗了!放炮了!厲少帥打回來了!”
亂世中的人總是格外敏感。
而這一刻,一隻溫暖的手,從呆立的人羣中,堅定地拉出賀知知。
“大哥?”賀知知疑惑地看着拉着自己奔跑的人的背影,竟是那般的熟悉。
極高極瘦。
“小姐,你要是不想被後面那些瘋狂的影迷追上,最好跟着我跑快點!”可他一出聲,聲音便不對,而且他回頭的臉上戴着一張鐵面具,並看不清楚容顏。
賀知知心頭失望,跟隨他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雷大小姐跑了!”
不知誰先反應過來,人羣到處都沒找到炮火的影子,反倒發現賀知知不見了,這才明白剛纔是被作假的聲音騙了。
“恕我冒昧。”面具男發現身後的人羣追上來,一下子將賀知知抱在懷裏,一會左拐,一會右轉,憑藉着對戲院地形的熟悉,成功擺脫身後的大批人馬,帶着她躲進一個小房間裏。
這裏面有放映的機器,應該是戲院的放映室。
逃出來的賀知知頭髮凌亂,衣衫不整,左腳的鞋亦不知所蹤,比曾經在街頭流浪時還要狼狽。
“我去給你重新買一身穿的吧。”等外面的影迷散得差不多,面具男又單獨出去了一趟。
獨處時,賀知知長長吐出一口氣。
自己在想什麼?雷炎將金城視爲噩夢,這裏發生了無數件令他畢生痛苦之事,幼年被侵害,母親又被父親所害,他孤苦無依被整個家庭視爲異類……
他在金城沒有任何牽掛,他親口說過:“我們雖然是兄妹,從小到大卻沒有一天一起生活過。我甚至,不喜歡你。”
雷炎根本沒有理由留下。
他現在應該在草原上牧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