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面具男就從戲院旁的商業街，買回了新的衣服和鞋子。
賀知知套上衣服，又把鞋子穿上，心中有些意外，兩樣的大小都剛剛好，就像是知道她的尺寸，然後量身定做的那樣妥帖。
“多謝你方纔的搭救。”賀知知心有餘悸地道謝。
“有什麼話稍後再說，雷小姐，我先播放下一場次的《俠女行》。”面具男熟練地操作着放映機，看樣子就是在這裏工作的放映員。
他雖然知道她的身份，卻不像外面影迷那般狂熱，彷彿只把她當作一個普通人。
賀知知覺得這樣相處反而更自在，便安靜地在後面坐着，看着他忙碌。
她仍是忍不住仔細回想他的聲音，雖然不像雷炎的，卻也很熟悉。
就像，試音盤裏的那個男聲。
“冒昧問一下，您是楊牧先生嗎？”看到面具男忙完，賀知知趕緊問。
楊牧是信封上的落款。
面具男點頭：“我是。”
“今天我登門來是……”賀知知正欲說明來意。
“不必說了，我同意爲貴公司的電影配音。”
他不問酬勞，一口接下了工作，倒是讓賀知知十分意外。
放映員並不是個薪水豐厚的工作，眼前有一個難能可貴的議價機會，他卻主動放棄。賀知知想不出別的理由，只有當他是真正地熱愛電影，不計回報。
“還有個問題不知道當問不當問，既然已經決定合作，楊先生可否取下面具一觀？”賀知知盯着他的面具，仍是有一絲不死心的懷疑。
再者，不露面的合作對象多少有些不讓人放心，萬一是競爭對手設下的陷阱……
“我出賣的只是我的聲音，不是我的皮囊。請雷小姐諒解。”楊牧警惕地後退一步。
賀知知心中猶豫，又理解大概有才華的人多少有一些怪癖。
的確，她欣賞的是他的聲音。
“楊先生，是我失禮，那麼我們接下來討論一下合同細節吧。”她提出了一些基於保密的條款，楊牧也一一答應。
賀知知從來沒有談過這麼暢快的生意，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楊先生，你不怕我設什麼合同陷阱嗎？保密的細則很繁瑣，萬一提前泄露了電影相關內容，你可是要作出天價賠償的。”
“我相信你。”楊牧不假思索道。
這份沒來由的信任，讓賀知知心中一暖。
“那麼我們就約一個時間，你來片場看一看，感受一下我們的故事氛圍。”
“隨時可以。”
“明天怎麼樣，我派車來接你。明天的戲是在河邊拍攝，可能會有些冷，楊先生記得穿件厚點的大衣。”
聽見她隨口的關心，楊牧微微一笑：“我會記得的。”
第二天，楊牧果然穿了一件厚厚的毛呢大衣，圍着方格的圍巾，卻不顯得臃腫，他很消瘦。
青草韌韌，兩人像是郊遊遠足那般，閒適地並肩行走。
賀知知盡主人之誼，主動領着他逛河邊的風景，介紹等會電影拍攝的劇情。
“今天要拍的是我約男主私奔，他遲遲沒有出現，我以爲他被我的家庭嚇退了，傷心欲絕地投河，然後他到水中央找到我，我們兩人在河水中互訴衷腸。”
“我不是不愛你，而是不敢愛你。”楊牧忽然道，壓低的聲線中，烏雲密佈地透着絕望。
聽到他驟然表白，賀知知愣了愣，反應過來，笑着點頭：“對的，楊先生看來已經熟讀劇本了，男主就是這麼說的，然後我這樣回……”
她仰着頭，望着楊牧的眼睛，那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片雪花，落在他的心頭融化。
楊牧停了下來，躊躇地開口：“我……”
“雷老闆，戲馬上要開拍了。”
河邊的槐樹下，已經搭好了拍攝的軌道，場務揚聲喊道。
賀知知扭頭回：“馬上就來！”
“楊先生，你可以隨處走走看看。收工後我再派人送你回去。”她揮揮手，像頭初春的小鹿那般歡快地跑遠。
整場拍攝中，楊牧一直看着她的身影，從沒看過旁人。
他看見她在河邊忐忑地等待。
他看見她淚流滿面，以爲愛人不會來。
他看見她步入河水中，宛若水妖。
……
只要能這樣看着她，就十分美好。
不過，賀知知到水裏後，他發現她的神情不太對，明明是愛人失約的悲傷，然而她的臉上是接近猙獰的痛苦。
悲傷和痛苦，只是一線之隔，區別並不明顯，河邊的劇組人員都沒有警覺，仍然在繼續拍攝。
直到賀知知的身子一偏，栽入水中，他們才感到驚慌。
原來是寒春的水太冷，賀知知下去不久後就凍得腿腳抽筋，她一開始還竭力忍耐，沒想到河流湍急，她一個站立不穩，連呼救都沒來得及，就一下子被衝進河裏。
遇上抽筋這種事，就算是會游泳的老手，也只有認栽的份。
“快！快救人！”岸上的人驚叫。
啞巴離河最近，已經一頭扎入水裏，還有幾個會游泳的也紛紛跳下。
但河中央的賀知知已經被衝遠，他們下水太晚，一個都追不上。
衆人都感到希望渺茫，恐怕撈上來時已是浮屍一具。
“你們快看！救起來了！”化妝師喜出望外地喊道。
由遠及近，楊牧溼淋淋地抱着賀知知走上岸，出事時，他正好在下游，第一個發現不對，及時跳入了水中。
賀知知昏迷不醒，楊牧已經把她放平在地上，擠壓出胃裏喝下的河水，但仍然沒有起色。
她的呼吸很微弱，就像隨時會斷掉一樣。
劇組的人都圍過來，憂心忡忡地商量：“現在送醫院恐怕來不及，路途至少得有一刻鐘。雷老闆熬不住了。”
一旁的賽鈴面色發白，沒想到噩夢會在自己面前重演一遍，失控地吼道：“人工呼吸！誰會人工呼吸？以前我的朋友溺亡，醫生說過要是有人當場會人工呼吸就有救！”
她萬分懊悔，醫生當時試圖教會她們幾個女學生怎麼做，卻被聞訊而來的家長打斷，痛罵他不安好心，傷風敗俗。
因爲沉溺於摯友辭世的痛苦，她被家長接走後，後續也沒有機會再學。
“都怪我！都怪我！”賽鈴扇着自己的耳光，啞巴不忍地將她抱得離賀知知遠了些。
楊牧的嘴脣烏青，發冷顫抖着。
當反覆聽到“人工呼吸”四個字時，他一口氣低下了頭。
衆人愣住。
“你瘋了！幹什麼！”導演想一把推開楊牧，卻發現根本推不動他。
他很堅決。
捧着賀知知的臉，反覆如一地堅持着吸氣、呼氣、送氣的動作。
醒來、快醒來，如果你死，我馬上陪着你死……楊牧在心中狂喊。
“快把他拉開！”導演喊人一起。
賽鈴掙開啞巴，抱住導演的手臂，狂喜道：“你別管，就是這樣，醫生當時給我演示的動作，就像這樣。讓他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