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吳游出門上班後，賽鈴也扶着賀知知準備去醫院複診。
吳公館家大業大，起碼養了四個司機，在她們問起時，居然沒有一輛空閒的車。
餐廳裏，徐乃心邊喫燕窩邊道：“家裏的車正好都出門辦事了。”
沈夏娟喂着吳鵬喫早餐，故意補一句：“哎喲喂，我就道少夫人爲何今晨心慈，連一個老媽子日常去牛奶站，也要派車送她一程。”
這是故意不留車。
外面春雨霏霏，賀知知只好披着禦寒的斗篷出門，沿途不見一輛空着的黃包車，賽鈴心疼她吹風，她倒是無所謂，正好將身上的病再拖一陣兒。
“小姐，那有一輛。”走了一段，賽鈴眼尖，看到斜對面總算停着一輛空車，頓時激動地揮着手。
那車伕聞聲拉車過來，主僕倆飛快地收傘。
“去樂安堂。”賽鈴報了一家中醫館的名字，既然賀知知想慢點好，那就是慢慢治本的中藥更適合。
車伕低着頭，點了點。
雨天路滑，他一路上都拉得很慢，中途甚至還不小心打滑，險些摔跤，還好穩住了車身，沒讓車上的嬌客摔了出去。
賽鈴不滿地呵斥：“你這人怎麼拉車的？沒喫飽飯嗎？”
賀知知拍拍她的手，示意不要責問，她看着車伕的背影，一邊拉車，一邊咳嗽不斷，顯然是個苦命人，帶病還要謀生。
“等會車資多付一倍。”賀知知囑咐着。
一刻鐘後，到了樂安堂門口，賽鈴不情願地翻錢包，拿了雙倍的車資出來，嘟着嘴：“我們小姐賞你的。”
車伕低着頭婉拒，只拿走自己應得的那一份。
“收着吧。身體纔是本錢，抽空也看下病，不要總想着熬過去。”賀知知好言相勸。
但車伕不知道聽到沒有，急匆匆地掉頭就走了。
“哼，不識擡舉！”賽鈴不快。
與此同時，遠走的車伕又一個腳滑，這次是連人帶車摔了。
一個銀光閃閃的東西飛到賀知知腳邊。
她低頭一看，覺得異常熟悉。
“楊牧先生？”
賀知知撿起地上的鐵面具，走到滑倒的車伕旁，爲他撐着自己的傘。
說不好奇是假的，她的目光一直死死地鎖定着他。
然而車伕由始至終低着頭，一隻手捂着臉，他的手掌很大，幾乎遮住了整張臉，另一隻手則是飛快地奪回了自己的面具。
賀知知恍惚間，看到了他臉上有幾道傷疤。
可能是面部受了傷，難怪不願意示人。
賀知知心中又同情，又失落。
原來真的不是雷炎。
片刻後，楊牧戴好面具站了起來，握住傘柄，將傘往她的方向一推，意思是她遮着自己就夠了。
一番費力氣的動作下來，他又劇烈咳嗽了幾聲。
賀知知記起來，那日他跳進水裏救自己，顯然也是受了風寒。如今風寒未愈，又出來冒雨拉車。
楊牧看到她同情的眼神，就知道她想岔了。
他今天哪裏是拉車，而是聽說她搬入吳家，心中着急，就在吳家門口等着，看到她沒有車接車送，一時情急就拿出身上所有的錢，買了一輛路過的黃包車，扮成車伕，想送她一程。
只不過業務不熟練，途中有幾次險些出事故，現在竟然又被認出來了。
楊牧十分尷尬。
“楊先生是不是有一家老小要養？”賀知知問，他打這麼多份工，可能是花錢的地方太多。
楊牧搖搖頭。
“那可是有一些燒錢的嗜好？”
楊牧知道她又想岔了，多半想的是賭錢、狎妓、抽大煙這些，忙道：“也沒有。”
“那就好，可楊先生爲什麼……”賀知知忍不住面露幾分懷疑。如果沒有一家老小，也沒有不良嗜好，無論是放映員的工資，還是配音的價錢，都夠一個單身漢生活了。
“攢錢娶妻。”楊牧隨口編道。
對這個理由，賀知知倒是信了幾分，開口誇讚：“楊先生真是個有擔當的男人，努力給未來妻子更好的生活。到時候的喜酒，一定不要忘了我這份。”
“多謝雷小姐吉言。”楊牧的眼神忽然有了幾分落寞。
他想娶的人，不能娶。
在他發呆的間隙，賀知知拽住他的衣袖，邀請道：“既然今日遇見了，楊先生就跟我一起看看大夫吧。不然我於心難安。”
這話不容他拒絕。
可惜他們來得不巧，樂安堂只有幾個學徒在，坐館的名醫出診了。
這條中醫巷，名醫館扎堆，賽鈴又跑了隔壁幾間藥堂，皆得到回覆，有點名氣的大夫們都外出了。對於去何處，卻諱莫如深。
賀知知心中翻起波瀾，在楊牧面前卻並沒有表現出來，兩人都不是唯名醫論者，便讓一位穩重點的年輕大夫把了脈，又各開了幾副中藥。
看完診，她似乎還有急事，撐起傘，匆匆地走入雨中。
案臺後的大夫道：“我觀先生戴着面具，如果有容顏祛疤的需要，我這正好有祖傳的祕方。不若取下來讓我看看是否對症。”
“不必了！”楊牧提着藥包，頭也不回地追出去。
賽鈴已經攙扶着賀知知上了另一輛黃包車，她見他追出來，笑着揮揮手告別。
而他停在門口的車上，座位上多了一把傘。
楊牧拿在手裏，卻捨不得撐開，反而是抱緊在懷裏，用衣服護着，像是捧着的珍寶。
“等等，你的車忘了！”藥房的夥計見他走遠，追出來提醒。
可楊牧頭也不回，行走在雨中。
“怪人！”夥計啐一口，有傘都不知道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