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某村落,麥田邊的農屋,院子裏有一隻白貓。
護着小戰神和鄂東嬌從專列上逃出來的副官,此刻遍體鱗傷地躺在牀上,手無力地垂下。
換了一身整潔農婦衣服,編着麻花辮的鄂東嬌收拾着自己施治的瓶瓶罐罐,嘆口氣:“明戰,他也去了。現在就只有你和我,我們一定要撐到少帥來接我們。”
小戰神望着牀上的死人,瞪大通紅的眼睛。
他們出發時,一共有二十二個人。
現在只剩下兩人。
列車上的血腥廝殺,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過於沉重。
可還好他是小戰神,他非常悲痛,卻沒有被嚇到,甚至很理智地在思考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鄂東嬌把屍體埋在後院,已是黃昏,她看了看廚房裏剩的米麪臘肉,柔聲問:“明戰,你餓了嗎?”
小戰神搖頭:“我喫不下。”
鄂東嬌關心地回:“一定要喫,不然你熬不住的。”
大約是大難不死,她與這個向來生分的兒子親近了許多。
小戰神看着她手起刀落,將臘肉切成薄片,內心忽然一陣嘔吐的衝動。
他也是剛換上屋子裏農家小孩的麻布衣裳,此刻嘔出酸水,一身又弄髒了。
鄂東嬌有些不耐煩地責怪:“衣櫃裏就留了兩套衣服,你弄髒了穿什麼。”她自從進入帥府,十指幾乎不沾陽春水,從未做過粗活,這種沒人伺候的生活,只過半天就覺得快受不了了。
可她很快察覺這種語氣有問題,走過來幫小戰神舒着背,輕聲慢語:“等會脫下來,阿媽幫你洗一洗。算一算,你從小有奶孃照顧,阿媽也還沒替你洗過澡呢。”
鄂東嬌很快燒來一盆水,讓小戰神脫了衣服坐進去。
小戰神沉默地照做。
屋子裏只有水聲,實在不像一對相依爲命的母子的生活,鄂東嬌打開話題:“明戰,你在想什麼?要是害怕,可以告訴阿媽。”
小戰神咬了咬脣,也許是被此刻的溫情打動,他把藏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阿媽,是不是你?”
鄂東嬌一愣,緊張地抓住了舀水的勺子。
“什麼是我?”她緊張道。
小戰神低頭,抱緊自己的小腿,聲音不由帶了幾分哭意:“阿爸爲了培養我作接班人,到南方後就開始帶着我旁聽一些軍情會議,你平常都不關心軍事,可唯獨阿爸要打回金城時,你問我那天的會議說了什麼。我告訴你,賽鈴和雷姐姐在金城作內應,成功破壞了姓羅的和霧國的關係……然後,前幾日和捷報一起傳回來的,還有雷姐姐被羅狗熊識破,受到折磨的消息。”
從收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小戰神便很自責,阿爸的軍情會上,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手下,這麼多年從沒走漏過消息。
在阿媽問他時,他雖然覺得不該說,可又出於一個孩子對母親的忠誠,他沒有隱瞞。
這兩件事情,到底有沒有關聯。
“你在想什麼?”鄂東嬌把勺子一丟,聲音尖利,顯然被激怒了,“你竟然懷疑你自己的阿媽!那個女人在你心裏就那麼無所不能嗎?什麼雕蟲小技,羅鳴奇經歷過大風大浪,難道還會被她永遠騙得團團轉!分明是她自己露出馬腳,引來禍患!”
“阿媽,還有一件事,我和你回金城的消息,親衛隊經歷阿爸身上發生的那麼多次暗殺,已經很有經驗了,這次出發的保衛級別也是調到最高,按理說是沒有問題的。何況,阿爸的死對頭們對付阿爸都不曾明目張膽地出動這麼多人馬,爲什麼花這麼多的精力對付我們?”
親衛隊二十個叔叔的死,很詭異。
小戰神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他們因爲保護他而喪命,他爲此很內疚。
“阿媽,如果你是想把阿爸從雷姐姐身邊騙回來,你犧牲太多人了。”小戰神哽咽道。
廚竈上還燒着水,此刻沸騰地撲出來。
鄂東嬌慌忙地站起來:“你的洗澡水有些冷了,我再加些熱水進來,不然容易着涼。”
她魂不守舍,小戰神還坐在裏面,她就倒了一盆滾燙的熱水。
小孩嬌嫩的肌膚,一下像被煮熟的蝦子一般通紅。
“明戰,你怎麼樣?”鄂東嬌嚇了一跳,看到小小的身體上,有好幾處都被燙得皮開肉綻。
小戰神搖搖頭:“阿媽,你忘了,我沒有痛覺。可是雷姐姐和親衛隊的二十個叔叔,他們不像我這麼幸運,他們都是有血有肉有痛覺的人,他們受傷時,一定都很痛。”
他抱住自己的膝蓋,將臉埋在裏面,開始壓抑不住地放聲大哭。
鄂東嬌面色複雜,她的手在背後摸到一個紅色的藥瓶。
裏面裝着讓人從此變癡呆的蛇毒。
她很猶豫,剛剛這些話,小戰神要是說給厲堇元聽,那她作爲姨太太的榮華富貴全完了。
更重要的是,她會再也無法留在厲堇元的身邊。七年時間,這個男人不知道自己對女人致命的魅力,他把她留在身邊當屬下,又給她姨太太的榮寵,她怎麼可能不芳心暗許。
如果小戰神傻了,也許他們這一家三口,能夠關係更加融洽。
她發誓會補上這些年的母愛,真正視如己出。
而且,列車上的血腥屠殺連她都心有餘悸,那麼一個小孩子的精神崩潰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厲堇元不會對此生疑。
這麼想着,鄂東嬌的眼神比水更溫柔,輕輕吹着小戰神的傷口,柔聲說:“剛剛是阿媽的疏忽,以後不會了,我幫你敷一下藥,會好得很快的。”
水裏的小戰神渾身一震,阿媽不曾這樣關心他受不受傷。
他轉過頭,咬着脣,下定決心:“阿媽,你放心,這一次我無憑無據,所以不會告訴阿爸,如果真是你做的,也希望你珍惜機會,就這麼停手。但是以後,我不會再聽你的了。”
聽到小戰神這麼說,鄂東嬌手裏的紅色藥瓶也放下了。
眼前至少不再有燃眉之急。
此時的屋外,響起了熟悉的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