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去的地方,是金城的貧民窟。
城裏的梧桐樹,高大挺拔,是觀賞用的。但是這裏的樹命運不一樣,有些樹皮都沒了,是被人扒下來充飢的。
到處是低低矮矮、漏風漏雨的破爛房屋。
兩個衣着不凡的人來到這裏,很多雙眼睛悄悄盯着。
賀知知帶着雷炎七拐八拐,像走迷宮那樣,來到一間無比破敗的平房面前。
她還沒有進去,就聽見裏面的聲音。
房屋並不隔音。
那個婦女的聲音尖利,就像指甲撓門那般刺耳:“根生,阿媽養不活你,要想喫飽飯,給你兩條路。”
“第一條路是再次下南洋,上回你只是在南洋的港口露了個面,好多人念念不忘哩,都說你長大了肯定是頭牌的人妖,你到那裏可以賺好多錢郵寄回來。”
“第二條路是阿媽聽說有個洋醫生在幫富人們研究返老還童那些稀奇古怪的試驗,需要些漂亮孩子的血液和器官,不過你選第二條路就殘了。阿媽覺得第一條路挺光鮮的不是,你在臺上跳舞唱歌,臺下還有人替你鼓掌呢。”
根生不吭聲。
婦女似在推推搡搡,怒吼:“死孩子,說話!別以爲有人會來救你,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說破天也是我的,別人沒資格管。我的孩子替我賺錢,天經地義!”
根生繼續不回答。
婦女軟磨硬泡沒有用,只得拿了什麼東西硬餵給根生。
屋內傳來一陣乾嘔的聲音。
賀知知聽到這裏再也聽不下去,雷炎也沉了臉。
他一腳踢開了門。
屋裏的婦女和根生轉頭看來。
雷炎本是一臉怒意,但四目相對,看清楚根生的容貌時,他微微愣了愣。
婦女已經看到跟着進來的賀知知,冷笑一聲:“又是你!雷小姐!你的人警告我之後,我可沒有打罵根生!我這是在好好勸他呢!還給了兩條路讓他選!我這樣難道還不算一個通情達理的好母親嗎?”
“你這是讓他選嗎?兩條路都是在毀了他!”賀知知怒極。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他不肯選的話,只有爲難我這個當媽的去賣身養他。到時候,我再出去宣傳是你雷小姐逼良爲娼,這總不算假新聞了吧?”婦女的嘴皮子利索,臉皮又厚,氣得賀知知咬牙切齒。
根生看見她來,已經極爲感動,一雙妙目紅通通的,低聲道:“雷姐姐,我娘說的話,都是做得出的,不要讓我們這種爛人,毀了您的名聲。求求你走吧,別再管我了。”
雷炎皺着眉,走過去翻看着破桌上的東西。
“大哥,那些是……”賀知知順着雷炎的動作看過去。
她這時才發現桌上是什麼。
是大煙槍!
這女人竟然給自己的親兒子喂大煙,想讓他上癮了聽自己的話。
賀知知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這簡直令人髮指。
她一下把根生拉到自己的身後,斷然不會再讓出去。
“來人啊!搶孩子了!”婦女淒厲地喊道,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撒潑,“我懷胎十月生下的一塊肉啊,雷大明星自己不能生,看我根生俊俏,要搶我孩子啦!我不活了!”
一時間,左鄰右舍都冒出無數個人,持着鐵杴守在門口。
雷炎將賀知知護在身後,他爲人斯文,一般不動手,如果動手,那就是相當暴躁地發病。
他的太陽穴青筋畢露,顯然在竭力忍耐,不願意發病嚇到了賀知知,只是忍着怒氣商量道:“我們不搶,你開個價。我買他。”
婦女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掃了雷炎一圈。
這是個貨真價實的貴公子。
開任何的高價,他肯定都不會拒絕。
她有些心動,周圍的鄰居也豔羨不已,低聲議論:“根生要賣個好價錢了!”
賀知知心裏也下定決心,只要能把根生救出這個魔窟,花多少錢都值。
豈料婦女斷然回絕:“不賣,你要是給我一大筆錢,我一晚上就能在賭場輸個精光,明天就人財兩空。還不如守着根生,他越長越俊,我什麼時候缺錢,什麼時候都能想辦法弄一點。”
她既惡毒,又精明。
賀知知恨死這種人,不恥道:“你這個人還配當人母嗎?那你到底要怎麼樣?”
“很簡單,你不是開電影公司的嗎?你看你當明星能賺這麼多錢,我家根生這麼漂亮,見過的老少爺們沒有不喜歡他的,肯定也能當明星賺大錢。我賣他去南洋,還不如賣給你。至少你會是個疼惜他的好老闆不是?”婦女狡詐地笑着,這纔是放長線釣大魚。
雷炎皺眉,隱隱有些不安的感覺。
賀知知已經一口答應:“行!但他要住在公司宿舍,我會聘用保姆照顧他。你再也不能騷擾他,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婦女眉飛色舞地點頭哈腰。
這事就此議定。
賀知知牽着根生走出晦暗的貧民窟,來到陽光下。
雷炎的車載着他們去電影公司。
賀知知先去找員工安排根生的衣食住行,打算以後讓他和啞巴同住,大小演員間有個照應。
等她安排一切回來,看見雷炎正逼着根生退到牆角。
不知是不是因爲逆光的緣故,雷炎的臉色難看至極。
她疾步走過去,正聽見根生可憐無辜的聲音:“雷爺,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這時,他看到賀知知來了,急忙像只雀兒一樣朝她跑來,有點嚇壞了的感覺。
但他沒注意腳下的石頭,一下子絆倒,撲在賀知知的懷裏。
賀知知下意識地伸手接住,第一個感覺是他太瘦了,以後要把他養胖點。
“對不起,我太笨了。”根生自卑地站穩,露出的膝蓋上磕破了一些皮。
“你不笨。”賀知知柔聲安慰,“疼嗎?”
這個小男孩給她的感覺是易碎,能輕易激發她心底最深層的保護欲。
根生天真地笑着:“不疼,有雷姐姐的關心,一點都不疼。”
雷炎看着兩人和睦相處的樣子,把賀知知叫到一邊,低聲說了什麼,不時看根生一眼。
根生乖巧地低着頭,實際上豎着耳朵在偷聽。
他有些忐忑,但還好他聽到賀知知驚訝的聲音:“怎麼可能?大哥,你認錯了吧?”
根生終於鬆了口氣,愉快地笑起來,他真實的身份太匪夷所思,果然不可能有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