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堇元抱着一個女人,或者說,是那個女人投懷送抱,他只是沒有拒絕而已。
賀知知並不喫醋,她已經看出,那女人雖然身段是二八的少女一樣婀娜,面容也保養得宜,不見一絲皺紋,可是眼神卻很蒼老。
而且,那女人有一雙三寸金蓮式的精緻小腳,前清亡了多年,現在的年輕女孩絕計沒有這種老一輩的陋俗了。
這時,厲堇元轉頭髮現賀知知在不遠處的桂花樹下站着,連忙拂開了女人的手。
女人很傷心,絞着手絹離開了。
“她是……”厲堇元大步流星地走到賀知知面前,卻如鯁在喉。
他不知道怎麼介紹,又擔心她會誤會。
“我知道是長輩。”賀知知溫婉地笑着,“不用多說了。”
她的懂事讓厲堇元心裏一熱。
“那個女人是我母親。”他握着賀知知的手,啞聲道。
賀知知十分意外:“那你就這樣把她趕走嗎?”
“她是厲隆海請來的說客而已。”厲堇元的冷漠之下,其實隱藏着他強烈的失望。
這時,郭節進門,彙報厲司令又派人來請他赴宴了,可見拉攏之心之強烈。
“我答應祖母會在長襄停留三日,也只得忍着他的把戲。這期間你可以到處看看,多玩些地方,也多買點東西。對了,不用理會明戰,我估計他這三日只對飛機感興趣。”厲堇元臨行前道。
“我會自己安排的。”賀知知昨日聽說長襄也有電影公司,打算去拜訪一下,說不定以後可以合拍電影。
厲堇元出門後不久,她也出門了。
一路上,她敏感地覺得有一雙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她讓車伕在附近的集市停下,快速融入熙攘的人羣裏。
果然,跟着她的人以爲跟丟了,急急慌慌地加快了腳步。
賀知知看清那人是誰,才從藏身處走了出來。
“伯母,好巧。”她主動招呼了一聲。
“你……知道我?”厲母方纔跟得急,堪堪站穩,扶了扶滿頭的珠翠。
這麼近看,給人的印象就是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人而已,看面相還有些懦弱。
賀知知心中掠過一絲失望,她以爲能生出厲堇元那般雄渾人物的女子,應該也是個厲害大方的角色,沒想到卻如此普通。
他們母子並不肖似,賀知知得出結論。
“少帥跟我提過。”
“那正好……”厲母本名叫方蘭,原是戲子出身,是厲隆海的第三房姨太太。
她急切地握住賀知知的手:“我知道你是堇元的人,正好可以幫幫我,司令最近新納了一房姨太太,也是唱戲出身,什麼都愛和我攀比,還總奚落我有兒子等於沒兒子,只會給司令找不痛快。我也想明白了,與其和那些新人爭,沒什麼意思,不如投奔堇元。”
“伯母,此事你應該找少帥商談。”賀知知提醒。
“我當然知道應該找他,但他……他還記恨我……”方蘭支支吾吾。
賀知知奇怪:“少帥記恨你什麼?”
“你不知道?”方蘭燙手似的縮回自己的手,一副怯懦後悔提起的模樣。
但她又想起自己早上找厲堇元無果,還得從賀知知身上入手,只得咬咬牙:“我們到旁邊酒樓說吧。”
兩人走進酒樓,正好是飯點,方蘭點了一桌子本地特色菜,拿起一杯龍井茶潤了潤喉,將過去往事像是唱戲那般倒了出來。
那時厲堇元只有十六歲,因爲是妾室所生的庶子,雖然軍事天分了得,但一直不得厲隆海重用。
再說這厲昌江拿到軍權之後,便將厲隆海的舊臣通通收買成自己的親信,等厲隆海養好身體打算重新要回大權時,厲昌江卻不肯歸還,父子倆的關係鬧得很僵。
這厲隆海知道軍心已不在自己這邊,不可強取,便想出一個計策,在一場家宴上,指使自己最美貌的小妾方蘭,正是成熟嫵媚的年紀,勾引自己的長子。
兩人年紀實際上相差不多,厲昌江也正好很迷戀方蘭的唱腔。
通過這個計劃,厲昌江便能被打成大逆不道之徒,厲隆海則能借着清理門戶的名義,處理家務事,輕而易舉將他拿下。
“恕我直言,你不知道反抗嗎?懦弱也要有個限度!”賀知知聽到這裏已是滿心鄙夷,握緊的手心裏,指甲密密麻麻地掐了許多帶血的彎印。
她心疼厲堇元。
那時候,難道這個女人會不知道此舉對厲堇元是多大的侮辱?
自己的母親與自己的兄長……那他如何自處!
“我也沒有辦法。我作爲妾室,只算是個玩物。以前我還跟過另一位大帥,是他兵敗了,才把我輸給司令的。”方蘭揩揩眼淚,“雖然我爲司令生了堇元,可是司令的妾室衆多,兒女也多,我根本無足輕重……”
方蘭繼續道,本來厲隆海是安排了幾個心腹士兵,準備在方蘭的房間抓個正着,當場打殺長子的。
沒想到厲堇元在酒席上看到母親借醉早退,特意回來關心,一見到厲昌江在牀上的那一幕,厲堇元就跟瘋了一樣,操起房間裏切水果的刀,直接捅了過去。
那一夜,十六歲的單薄少年,與一個打過無數場勝仗的成年男子對抗,竟然憑着心中的護母之意,完成彪悍的反殺。
“後來,司令的心腹來遲一步,看到堇元頭破血流,只剩半條命地護着我,而厲昌江已經倒在地上沒氣了,便彙報上去。我以爲司令會嘉獎堇元,畢竟左右也算是幫他奪權成功。誰料到……”方蘭哭哭啼啼。
賀知知寒着臉接過了話:“誰料到,厲隆海那個老匹夫有了新的想法,厲昌江和你的事傳出去,總歸是他戴了綠帽子,顏面無光,而且萬一厲昌江的部下懷疑是他設計,仍是一場兵變。所以,他便傳出消息,是厲堇元想要和自己大哥爭權,才發生一起血案,他爲長子主持公道,兵不血刃地接收了全部軍權,全力圍剿厲堇元是不是?”
“你怎麼猜到的?”方蘭愕然地擡起淚溼的臉,十分驚訝。
賀知知很容易就猜到了。
這些年,她只聽說過厲堇元殺神的名號是因爲弒兄,卻從沒聽過厲隆海頭頂的綠帽子,反而此人的名聲一直很好。
顯而易見是厲隆海將所有髒水潑到了自己的親生兒子身上。
賀知知的心不禁揪緊、崩碎,厲堇元少年之時,該有多麼孤獨和悲憤。
父親、母親、崇拜的大哥同時背叛他。
而且,牀幃間的一幕,估計深深刺痛了他。
難怪他常年來潔身自好,直到後來中毒瀕死那一回,纔在郭節的誘拐下,勉強近了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