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廷覺得那兩個女工傾心盧祥儀，賀知知卻覺得不是。
“盧祥儀是音樂學院的高材生，溫文爾雅又知書達理，長相還不俗，就算現在缺了條手臂，可總歸還是個不錯的對象，女工們對他有意，也不奇怪。”豐廷堅持自己的判斷。
賀知知輕輕搖頭：“這兩個女工，前不久才被我撞見過在工作時間偷懶閒聊，按理說應該下意識地就警惕這附近。可今晚，她們幾乎是堂而皇之地在這閒聊，完全沒有控制聲量，就像是等着被我撞見一樣，這不對勁。”
豐廷卻覺得她是過度警惕了，不過就是一樁風月而已：“也許就是被忽如其來的愛情衝昏了頭腦，聊得激動了點，也不奇怪。”
“別急着下結論，我們且看看。”賀知知微微一笑。
她現在覺得，把盧祥儀安置到賓館裏，也許會有出乎意料的收穫。
比賀知知期待的出乎意料，更早來的是衛湮。
衛湮是深夜到訪的，他剛從歌舞廳下了班，就匆匆過來了。
他還不知道盧祥儀已經到賓館工作，闖進來是來找賀知知的。
衛湮神色焦急，釵發都亂了，而且酒氣熏天，這可不像那個時時刻刻保持極致美麗的衛名伶。他的眼睛裏還有碎星般的淚光，整個人顯得彷徨又無助。
“你是不是知道盧祥儀去哪了？我找不到他了。”衛湮見到賀知知，劈頭就問，“我剛去了他的學校，他已經退學了！他瘋了是不是！大好的音樂家前途不要！”
“誰告訴你的？”賀知知意外。
盧祥儀的事情，按理說不會這麼快暴露的。盧祥儀自己不可能發瘋去找衛湮，而衛湮也只會以爲他是上次在歌舞廳受到了侮辱，從此奮發圖強，安心學業，兩人的誤會本可以持續一生。
“是盧祥儀的一個男同學。今晚快打烊時過來的，說他有很多盧祥儀的重磅消息，一瓶洋酒換一個消息。我本來不打算理會，但他篤定我會後悔的……”衛湮說着，忽地就“哇啦”吐了一地。
賀知知急忙拾起他的頭髮，又是拍背，又是抓了條毛巾幫他淨臉。
“你們倆何苦來着……”賀知知看着他痛苦扭曲的面容，嘆氣。
衛湮的胃難受極了。
那人指定的烈酒，一般存上一瓶，一桌客人可以喝上好幾回，衛湮卻一口氣幹完了三瓶，整個喉嚨都要被燒穿了。
衛湮也由此換來了三個消息。
第一，盧祥儀在捕蛇賺錢。
第二，盧祥儀中了蛇毒，被砍斷了左手。
第三，盧祥儀被驅逐退學了。
那人洋洋得意，說自己現在已經取代了盧祥儀，成爲音樂學院首屈一指的小提琴天才。
他來歌舞廳是來耀武揚威的，他不僅搶了盧祥儀的恩師，還要在盧祥儀最重要的人面前，戳破他竭盡全力隱瞞的祕密，令他一無所有，連個念想都化爲泡影，如此大獲全勝。
賀知知聽得目光逐漸冷下來，她記住了這個人。
“知知，你知道盧祥儀現在在哪是不是？”衛湮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樣，抓住賀知知的手，哀聲問道，“那個人說送盧祥儀去學校的是兩女一男，說男的油頭粉面，開一輛特殊牌照的豪車，我一聽就是豐廷。”
她撒了謊。
衛湮失魂落魄地走了，他口中一直喃喃念着：“都怪我，不該總是口頭上嫌棄他是個窮學生，不然他不會鋌而走險去捕蛇賺錢……”
賀知知無能爲力，只有沉默地目送。
而衛湮走後不久，盧祥儀就來了。
他已經換上了清潔工統一的制服，不得不說，普通的菸灰色制服穿在他身上，居然意外的俊朗，彷彿是量身定做的設計一樣。
左邊的袖子空空的，不過瑕不掩瑜。
“你沒有告訴衛名伶我在這裏吧？”他警惕地盯着賀知知。
賀知知嘲弄一笑：“放心，我這個人雖然是守財奴，但並不是全無優點，我信守承諾，答應過你不會說，自然不會說。”
“謝謝。”盧祥儀硬邦邦地道謝，確認之後轉身就走。
賀知知喊住他：“等等，你知道衛湮現在很自責吧？他以爲是他嫌你窮，你纔去抓蛇的。因爲抓蛇，才中毒，導致後面連續的惡果。”
賀知知其實一直很奇怪，一個前途敞亮的音樂學院高材生，若想賺錢，可以當家教，可以在餐廳賣藝，總之有許多種正當來錢的路子，不至於這麼短視，爲了一點賞錢，就冒險抓蛇。
但如果盧祥儀此刻說是，那麼就能順利立下一個情癡的形象，博得不少同情。
可他堅決地回答：“完全不是！下次衛名伶再來找你，你儘可以這樣回答他。我純屬自作自受，與他無關。”
賀知知心裏有了答案，揚眉：“可你覺得衛湮會信嗎？如果相信，他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屋子裏衛湮嘔出的那灘穢物，雖然已經清理過了，可酸臭的味道卻沒那麼容易散去，直到現在還很濃烈。
盧祥儀語塞，以他對衛湮的瞭解，衛湮的確不會相信。
外人都覺得歌妓薄情風流，只有盧祥儀知道衛湮重情重義，蛇口佛心。
“你走吧。我看有人在等你一起上早班。”賀知知往門外一瞟，就發現一個纖細的身影。
見到她發現了，那人趕緊欲蓋彌彰地轉過身背對着。
是其中一個清潔女工。
表面上看，豐廷沒有猜錯，她們的確心儀盧祥儀，已經等不及在主動接觸了。
賀知知卻覺得，若這位清潔女工還在演戲給她看，那麼演得這麼到位，只怕是想隱瞞彌天大謊。
賀知知決定靜觀其變。
等盧祥儀和女工一起走了，賀知知關上門。
一關上門，屋子裏的酸臭味更濃了。
賀知知險些也嘔了出來，捂住口鼻疾步快走，將窗戶推開到最大，深吸了幾口氣，身體才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