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今日早上本來是個豔陽天，所以很多人郊遊野餐，追逐這絢爛春光。可是到了午間，烏雲蔽日，忽然大雨如注，好些遊人不得不狼狽地中斷春遊的計劃，急急忙忙打道回府。
江邊的亭子裏站着一個躲雨的女孩，五六歲年紀，已露出與稚氣不符的懂事，她的脖子上掛着一圈粗繩子，吊着一個敞開的木匣，裏面擺着各種雜牌香菸，她仔細地擦着香菸盒子上的雨滴，生怕浸溼了裏面。
“唉。”女孩嘆了一口氣，本來以往這種週末，城裏人最愛春遊，她一路叫賣，能賺不少錢的。
女孩想賺錢，家裏還有弟弟妹妹要養，癱瘓的孃親也能看更好的大夫。
她一邊整理香菸盒的賣相，一邊機警地擡頭，觀察還有沒有想買菸的遊人。
即便這可能微乎其微，忽然而至的大雨趕走了所有客人。
但女孩眉眼一喜，她望着江邊小路的盡頭，一個極瘦極高的影子禹禹獨行，走得很慢，彷彿完全無視這茫茫大雨。
他身上的西裝溼透，邊緣綿延地垂着水滴，溼重的衣服令他的動作看上去像只樹懶那樣遲緩。
女孩急忙撒開腳丫子朝他跑去，她心裏知道，這種一看上去就心情不好願意淋雨的人，多半是願意來包香菸的。
“先生！先生！”女孩脆生生地喊着，“來盒香菸嗎？進口的國產的都有。”
她因爲跑得太急，一腳踩到了水裏，鞋子順江而漂，但她不管，生怕錯過了這個客人，反正那鞋子已經小得不能再小，箍得她腳趾都變形了。
一隻舊鞋，不如賣一盒香菸賺錢。
她期待地望着這位渾身貴氣的客人。
雨滴落在女孩充滿希冀的眼睛裏，沖刷得又大又明亮，又有一點點像淚水在奪眶而出。
雷炎被她喚住，瞬間失了神。
“先生，買香菸嗎？”女孩又滿懷希望地問了一句。
但是雷炎回過神來，卻是伸手推開了女孩，在狹小的道路上繞過她往前走，背影很是冷漠。
女孩手裏拿着香菸，失望地低下頭，光着的腳踩在另一隻有鞋的腳上。
她好難過，香菸沒有賣出去，鞋還弄丟了一隻。
她要怎麼回去交待呢？
當女孩沉浸在難過情緒裏不能自拔，忽然有隻手抓住她的腳。
她嚇了一跳，以爲是水鬼，正要尖叫掙扎又抓又撓，卻發現那隻躬身的水鬼是剛剛那位貴客，他正蹲身爲她穿鞋。
那隻花色的舊布鞋溼漉漉的。
原來他剛剛繞過她，是涉水下去爲她撈鞋。
女孩眼睛一熱：“多謝先生。”
“你賣香菸的？”雷炎站起來，面色冷冷地問。
女孩先是“嗯”了一聲，後來又把匣子關上，搖頭：“不賣了，打烊了。”
女孩像蒼蠅那樣緊張得左腳蹭右腳，右腳蹭左腳，結結巴巴回：“抽菸有害健康，你淋雨也不好，回頭別病了。”
一向小氣的她，難得大氣一把，寧願不做這樁生意。
她心裏想，這種下雨天，肯定很多人淋溼了衣服要漿洗，她沒賣成香菸，回家可以多接一點洗衣服的活，也能賺錢。
雷炎看得出小女孩轉變的心意，眼神變得暖了些。
原來世人道女兒是貼心的小棉襖，是這個意思。
他想起賀知知懷的女兒，眼神又忽然變得複雜。
“你不賣，我也會找別人買。”雷炎霸道地說，“我全要了。”
“啊？”女孩愣住，呆呆的嘴巴合不上，就像只傻乎乎的金魚。
雷炎已經拿出一袋大洋，說：“多的錢，去買雙新鞋。”
說完，他就要幫女孩解下脖子上的重擔，這香菸盒太重了，勒得女孩的脖子有一道烏青凹陷的傷口。
“呔，她不賣！”
一道清亮的聲音刺破雨幕。
雷炎被一塊飛來的石頭砸得後退半步，然後就見到一個和小女孩差不多高的小黑影，敏捷地抓着小女孩就一起跑。
他們顯然是結伴的熟人。
跑了一段路，小女孩甩開小男孩，沒好氣地問：“你想搶我生意啊？”
小男孩的脖子上也掛着一個扁扁的賣煙盒。
“天地良心，我哪回不是爲了救你？要不然我五雷轟頂。”小男孩激動地發誓，同時心有餘悸地看了遠處的雷炎一眼。
雷炎沒有追上來，既然買不了香菸，他繼續淋雨慢行。
“那你爲什麼不准我賣？”小女孩不快地嘟嘴，還不忘清點着剛剛逃跑時，有沒有香菸落下。
“因爲……”小男孩搓搓眉心，小臉忽然一肅，凝神看着雷炎的背影，緩緩道，“那個人的肩上坐着一個紅衣的小女嬰，身後還跟着一個渾身是洞的中年男人。”
他說的玄乎不已，小女孩卻是嚇得發抖，抱住了他的胳膊：“真、真的嘛？”
小男孩肯定地點點頭：“那個人，我們最好不要沾！今天的事情，全部忘了！”
兩人住在同一個村子裏，每天都一起結伴出來沿街賣貨，打小就認識。
小女孩知道小男孩的奶奶是個神婆，他奶奶格外寵這個孫兒，整日唸叨這個孫兒以後是要繼承她的衣鉢的，而且胎裏就帶着第三隻眼睛的道行。
別人都罵這家是騙子，小女孩卻覺得不是。
她相信小男孩。
只是她也覺得很不可思議，看上去那麼溫柔的一位先生，渾身那麼貴氣，卻願意爲她一個鄉下女娃娃涉水撿鞋，怎麼會有冤魂纏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