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宦明 >36、龍庭奏議、擢賢科道
    但徐溥不一樣,他入仕的時候,民風雖然有變,可與今日相比,卻相去甚遠,因此感觸並沒有那麼深。

    自從入仕之後,他基本也是在京城打轉,對於一些偏僻的民風,他並不是太清楚,乃至於更不知其中包含的危害性,到底能有多嚴重。

    因此章爵的奏疏並不能說服他,甚至說服更多久居京城的高官。

    由是衆人開始當庭辯駁,有支持章爵奏疏所請,無非是奏疏說朱元璋打敗張士誠之後,將張士誠麾下貶爲丐戶,男的不許讀書,女的不許纏足,這種鬼話純屬污衊。

    還有朱熹在福建,嚴令女子纏足,以免爭相奔跑敗壞風氣這種怪談,以及陰諷馬皇后云云。

    而不支持的無非便是與徐溥意見相同,民間之事不好插手,連聖明的太祖皇帝都不曾干涉,大家又怎好易俗?

    總之雙方在這一刻吵的不可開交,堂堂午朝宛若菜市場一般,百官唾液橫飛,殿內聲如雷動。

    被吵的頭昏眼花的朱祐樘,拿眼神示意了內侍一下,內侍會意,重錘一番左順門內放着一個銅磬。銅磬被敲,發出“Duang!”的一聲巨響,百官這才閉嘴,重新退回班位。

    左順門內一時間鴉雀無聲,朱祐樘環顧殿下百官,然後道:“對於纏足是否需要嚴禁一事,百官各執一詞爭論不休,此無益於治國。

    傳朕旨意,各府、州、縣官員,張貼告示,曉以治下百姓,纏足並非朱子所立,更非高祖所設即可,至於是否需要嚴禁,各府、州、縣掌印官相機行事。”

    朱祐樘也是沒有辦法,他一看這大家都有各自的道理,而且還說服不了對方。於是心裏想着,與其這樣無休止爭論下去,莫不如將決定權交給各地官員,讓他們自己決斷。

    雖然這是和稀泥的辦法,但羣臣卻沒有任何反對之意,本身纏腳與否,跟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沒有什麼太大關係,只是章爵把調子起高了,將百官挾裹在裏面,使得大家不得不有所表現。

    支持章爵的未必就真的只是體貼他人女兒纏足的危害,同樣也有可能是在朱祐樘面前刷印象分,也有在士林之間刷民聲分的可能性。

    所以面對皇帝和稀泥的做法,衆人不約而同,拱手相賀:“聖明無過於君父,臣等不能爲皇上分憂,實在汗顏之至!”

    百官無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在此刻這些冠冕堂皇的話,那是一定要說。

    不然豈不是廣而告之,皇帝所想的辦法純粹就是狗屎?

    倘若真有人如此做,那錦衣衛詔獄可是空蕩蕩的,等着犯人進去坐上一坐。

    或許這些話朱祐樘早已聽膩,甚至還會一再強調,不要拍馬屁云云,可若是有人耿直不說,那麼厄難早發夕至。

    因此百官不但要說,還要變着法,說的話不能老是重複,免得皇帝反感。

    然而哪怕百官再如何變着法,可萬變不離其宗,當了七年皇帝的朱祐樘早已感覺有些麻木,遂示意內侍。

    內侍再次會意:“百官可還有事啓奏?”

    “臣吏部左侍郎周經有事啓奏陛下!”內侍聲音一落,周經一步跨出班位,雙手持朝笏曲身見禮。

    “周卿且講!”

    “吏部據江西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司聯名上奏,爲國家薦才事覆奏丹陛。

    上猶知縣隨州人,成化七年爲湖廣秋闈解元,弘治間知上猶,才識通敏,遇事敢爲,作新學校、修鑿城池,保御地方,屢破奇案,抑制豪強……治下百姓報薦,章爵雖未考滿,當予以升遷。

    吏部查閱章爵典簿,諸方尋探,百姓之語屬實,江西布政使司、按察司所奏無誤,故奏請陛下明查。”

    雖然按照制度而言,官員任職三年初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考滿之後考功司才決定升遷與否。但凡是有例外,比如皇帝加恩、急缺、百姓請升等等之類,都可以不用等到考滿。

    此次事情由趙艮牽頭,先是根據章爵所破案件,再尋得百姓探訪名聲,以及對章爵高升的看法,然後彙編成本,與按察司、布政使司聯同上奏此事。

    吏部負責官員升遷、貶謫之事,當奏本送到吏部之後,有司迅速根據章爵往年朝見考察所呈遞的功績、戶口、賬冊之類東西覆考,確認無誤之後,便在今日午朝提及。

    吏部這一上奏,可讓朱祐樘來了興趣,因爲章爵這個名字,他今天可是聽了兩回了,不得不讓他記憶猶新。

    於是他便讓內侍接過周經手上的有關題奏,仔細看了看,當看到兩件案子之時,他又重新翻閱到先前刑部遞上來的奏本,兩邊進行對照,將撲朔迷離的案件,解析的一清二楚,朱祐樘由是暗道:“這個章爵本事還行,數年以來,也一直不曾像其它小官一樣,動輒置喙我的決定。

    莫不如將他提拔了上來,這樣還可得一個從諫如流,選賢任能的美名!”

    官員好諫,動輒修煉長生也要諫,厚待宗室、外戚也要諫,不御經筵同樣也要諫,且無論官職大小,讓他深受其害。

    而章爵自入仕以來,不曾又發一言,而是盡心盡力管好他的上猶,這讓朱祐樘感覺非常欣慰。

    如果將章爵提拔上來,以知遇之恩,朱祐樘相信能夠在科、道,塞一枚楔子,從而影響科、道注意力。

    朱祐樘合計了一下利弊,於是就對着內閣道:“既然有司奏報拾才,朕豈能忽視?內閣起草詔書,任命章爵爲刑科給事中!”

    知縣正七品,代天子牧守一方,掌百里黎民生死,而刑科左給事中不過區區從七品,看似是官職下降,可實際上卻是權利上升。

    國朝素來講究以小治大,其中以都察院和六科爲最,給事中雖然位卑,但是權大,負責侍從、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但凡聖旨下傳,或是百司施政不當等等大事,六科都可以出手干涉。

    凡聖旨必然經過六科,如果六科覺得不便行使,直接參駁會本部,而且六部官員,無人敢阻攔、無視科參自行行事。

    所以明人有謂“官員以清貴爲榮,清貴者,一曰‘翰林’,二曰‘科道’,三曰‘部曹’。”其意便是,朝廷官員無不以翰林、都察院、六科、六部爲榮,其餘的不值一哂。

    哪怕地方官山高皇帝遠,掌握財政,實至名歸的土皇帝,可由於庶務繁雜,其榮耀根本無法和六科媲美,至於權利則是需要看時間段。

    然而只需六科彈劾,天下官員無不伏闕待罪,除了皇帝硬保,沒有任何迴旋餘地,這是朱元璋、朱棣給的權利,沒有任何官員可以無視。

    但凡無視科道參劾,最終只會是臭名遠揚,譬如劉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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