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漢聲開口說完,陳至的心就沉了下去。
原來是這事……
“當然可以。”
他有些詫異:“遺體自然是親屬做主,談何請求?”
另一邊徐廣知清了清嗓,視線下移,看向滿桌金銀。
陳至頓時領悟。
雖然金錢庸俗,卻可解世間大半煩惱。
其實說全部憂愁也不爲過。
沒有錢,就算請熟人援手搬運,總也要一頓餐食報以謝意。
若是連請客喫飯的錢都掏不出來……
又哪裏會有熟人。
聯想到葉家的窘困,陳至半晌沉吟無語。
葉漢聲頗爲懂事,發聲說道:“母親是想請陳掌櫃施以援手而已,並沒有非分之想。”
陳至看向郎中,徐廣知卻揮掌把滿桌金銀橫截一半,而後直接頭也不回的離去。
“唉。”
陳至嘆了口氣。
他怎會不明白郎中的意思。
但世間之事多爲兩難,這些贓款本應作補償之用,若是分出一半給了葉家,豈不令無辜受害的山採家屬心寒。
更何況一旦交給葉漢聲,又會無形中傳導給孩子一個絕對錯誤的觀念。
作奸犯科得來的錢財,是可以通過人情世故私下截留的。
不行。
陳至心中有了計較,淡淡說道:“歇息去吧,我來安排。”
最近小店生意不錯,冊冊站臺每每收穫頗豐。
七八十件殘破法器已經售出了一些,想來可以暫時解決葉家的窘困。
不過陳至也不會聖母。
想要錢可以,但絕非施捨。
要靠葉漢聲自己來掙!
不過這些想法並不急於一時,等葉青回棺槨一事塵埃落定,再與葉漢聲詳談。
葉漢聲聽到陳至願意幫忙,心裏才放鬆下來,直接拜倒:“替父母謝過陳掌櫃恩德。”
陳至笑眯眯的擺擺手,倒是有幾分徐廣知灑然脫俗的高人風範。
等到葉漢聲走後,他才細細觀察起金銀和竹箱,試圖從中找到些線索。
箱子是很尋常的竹條箱,又經掩埋,泥土長年附着,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只能說,做工還說得過去。
但這要深究,恐怕南墉所有的手工匠人都是目標……
只好放棄。
銀子全是碎銀,連一個二十兩的銀錠都沒有。
金葉子做工粗糙,只是壓成薄薄的柳葉形狀,且片片都不一致。
既沒有使用模具,打造時也是漫不經心。
從中只能看出,對方很是小心,否則不會付款時刻意抹去全部痕跡。
不過這也正常。
任誰買兇殺人越貨,都不會留下可能暴露自己的痕跡。
線索至此,全斷。
陳至頹然把金銀歸攏進箱子,準備靜心思考一些自己的事情。
原來不知八脈,所用元氣只能用“一點點”、“一丟丟”和“一乃乃”形容。
現在則可以量化,但新問題又冒了出來。
一脈破開風雲起,聲勢浩大。
四脈洞開怒焰灼,無物不焚。
五脈雲龍現,八脈火鳳出。
當日面對銀毫心驚之餘,他使出了全力。
不過……
陳至總有一種感覺。
八脈的開啓好像並無強弱之分,只是形態各異。
起到制約作用的,還是脈結的鬆緊程度。
這樣凌亂的信息讓他一時聯想不到什麼,狐疑的兀自嘟囔:“有機會進到深山裏,定要一道道打開八脈嘗試,看看其它元氣的模樣。”
轉天一早,陳至把金銀交給陸欣彤,複述了一遍案情,二人均是唏噓不已。
而後又去里正馮大彪家中,請他幫忙尋些壯勞力,負責移棺一事。
到了下午,林伯就傳回消息,勞力找好了,黃道吉日便是明天。
於是陳至再次用通幽花闢境,接來葉夫人母女。
當晚,他斟酌了一下,而後詢問葉夫人:“我看漢聲骨骼清奇…咳咳…是個做生意的材料,不如讓他留在山貨全幫我售賣貨品,也好掙些銀錢補貼家用。”
葉夫人心知陳至好意,連連道謝。
不過故土難離,她未曾想過舉家搬來長青鎮,於是移棺一事照舊。
翌日天色矇矇亮,一行人便來到亂墳崗。
陳至肅穆靜立,道士作法左右橫跳,神婆垂目唸唸有詞,八位大漢一身黑衣短打,讓移棺啓程多了些許儀式感。
一切事宜完畢,葉夫人帶女兒隨棺同行,陳至帶小魚冊冊和葉漢聲直奔里正偏宅,當面道謝。
馮大彪上任里正以來,長青鎮還沒有爲富不仁之事發生,每每拜託辦事,都是處理的盡善盡美,可謂是小鎮的福氣。
敲開大門,陳至深深一禮,謝過馮大彪之後問道:“請里正告知此事所耗銀錢,我自當補上。”
馮大彪頗爲豪氣,哈哈一笑:“陳掌櫃爲我長青鎮斬妖除魔,勞苦功高,小小移棺之事哪裏還能讓你破費,莫要放在心上。”
不管是入山採參,還是助緝妖司大破怨靈,陳至所爲,其實也鞏固了馮大彪的里正地位。
所以一報還一報,正好還了卻一份人情。
見里正不肯要錢,陳至微微一笑也不在意,便轉開話題,閒聊兩句便告辭離開。
然後對葉漢聲言傳身教:“人對我好,我對人善,切記人家的恩德,待來日定要歸還。”
葉漢聲揹着南明離火劍,重重點頭,也隨着山貨全衆人的稱呼說道:“記下了,老闆。”
昨晚少年得知未來將會留在山貨全,興奮異常。
自從見識過陳至劍破遊魂,他心中便全是灰袍修者斬妖除魔的片段。
今日得償所願,喜不自勝。
看到貨架上待售的離火劍,頓時熱血燃起,央求陳至在沒有售出之前由自己佩戴。
陳至也曾有過少年時,明白男孩喜歡舞刀弄劍的天性,便點頭同意了。
於是今天出來,也是隨身攜帶,愛不釋手。
“哦對了。”
陳至忽然想到一件事,隨口問冊冊:“那天讓你去找劉木匠加急定製口棺材,我今天見是桐木材質,應該花了不少錢吧。”
冊冊搖搖頭:“木匠只索要了二十文,而且還不讓我告訴你。”
“二十文?”
陳至有些愕然。
南墉千文銅錢兌換一兩銀子。
二十文大概相當於在天涯客棧用一頓餐食的價格。
還不能喫得太好。
他折返回去,走向劉敬免家。
木匠雖然形象猥瑣,心卻向善。
必是得知獵手爲民除害而身死,感念其恩德,故而相當於捐贈了兩口棺材。
而且還不讓冊冊言明。
簡直就是這個時代做好事不求回報的典型。
若是里正不要銀錢也就罷了。
他經營布料成衣,分店都開到了垂州府。
但木匠本就營收不多,經營對象是鎮上百姓,而非過往商旅。
兩口桐木棺材還要出功出力,前後算下來,要賠進去不少銀錢。
陳至從小魚那裏要來二十兩紋銀攥在掌心。
不能讓好人既流汗又流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