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擡眼望去,窗外的少年,一身平整的校服襯衫,還規規矩矩地打着領帶,正午的熱浪,滾滾打溼了他鬢角的髮絲,但他好像一點都沒有被這燥熱的天氣影響到,依然安安靜靜地站在窗前,像清酒一般,單純而濃烈,一顰一笑都透着溫柔清冽。
我突然想到一個詞:清風朗月。
如果這個詞可以形容一個人,那個人一定是李宥,清風般舒適,朗月般皎潔。
他的身上總是散發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我整個青春。
當年,我第一次見到李宥,也是在開學第一天的午後,那天也和今天一樣,陽光明媚。
我想如果有好事要發生,那極大的概率會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比如16年前盛夏的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降生到這個滿是陽光的世界。
也比如現在,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們又重逢了。
單海中學的椅子,是類似於禮堂椅的硬座活動椅,起身的時候要扶住椅面,不然椅面吧嗒一聲掉下來,聲音很大。
剛剛程英桀着急跑出去,也沒管這椅子的“機關”,一聲巨響,打破了午休的靜謐,大家的目光跟隨程英桀的腳步一齊飄到窗外。
然後就看到這兩人拉拉扯扯,又摸又抱,場面有點難以描述。
省省瞪大了她的小眼睛感嘆:“耽美小說裏的男主角,也不過如此吧。”
李宥大概感受到了來自高一新生殷切熾熱的目光,拉着程英桀很快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裏。
從2006年,我和他初次見面的那個午後開始,日子就好像被按了加速鍵,我的時間突然變得飛快,高一高二,春秋兩載,一不留神就到了終點,直到再次遇見他,彷彿一切又重新回到了起點。
歷史最大的魅力,就在於,把歷史中偶然的事件變成必然。
比如,我和李宥,無論是最初的相遇,還會後來的分別,回頭來看,曾經的那些偶然,似乎都是冥冥之中註定的必然。
2008年6月5日,我最後一次見到他的那個午後,天氣也很好,不熱微風,我把椅子倒扣在課桌上,然後拖着沉重的兩個龐然大物往走廊盡頭的階梯教室門口走,快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出現一股神奇的力量,我酸脹的小臂瞬間得到解放,一回頭,李宥就在身後溫柔地對着我笑。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個笑容,安安靜靜,像晨曦森林中的第一縷清風,讓人呼吸都變得輕盈起來。
他幫我把課桌和椅子按順序疊進已經堆積成山的那一堆課桌椅中間,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今年的高考真的要來了。
每一年的高考,都是離別的前奏,從我們踏進這個校門開始,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再過一年我也會離開。
可是,這一次要離開的人,是李宥。
他忽然拿出一個小麪包在我眼前晃了晃,說:“元尹,喂王八嗎?”
我點點頭,有點傷感,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吧。
五洲湖的湖面反射了陽光,波光粼粼,有點晃眼睛,幾隻王八已經被我們喂得肥頭大耳,笨重地在各個板塊中穿梭,虛度光陰,自得其樂,我們往湖裏丟下一小塊麪包,它們就結伴往岸邊悠哉悠哉地游過來。
我知道,高三最後的那段日子,他過得很煎熬,但煎和熬最後都能變成美味,加油也是。
但是,我的加油,好像並不怎麼奏效,他別過頭,滿是焦慮地說:“元尹,我恐怕,考不好了。”
我一直沒想明白,那時他明明已經已經拿到了清華大學“三位一體”的降分優惠,還有化學競賽一等獎的加分,這樣耀眼的成績,他到底還在擔心什麼?
是因爲高考前的一模和二模,頻繁失手嗎?可程英桀說了,他就是壓力太大,實力還是擺在那的,只要平常心對待,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考不好,只是你的想法,但不是事實,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我盡力安撫他。
“你也看出來,我狀態不好,是嗎?”
我心裏一怔,明天就要高考了,他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很令人擔心。
“李宥,你知道嗎,有一個詞,叫‘心想事成’,就是你相信什麼,就能吸引什麼,所以,你一定要相信,你可以考好。”我說。
他把最後一點麪包扔進湖裏,然後轉頭問我:“元尹,你有想過,要去哪個城市上大學嗎?”
我的確想過,我怕冷,所以如果讓我選擇,我會選擇留在南方。
可是,我知道他想去北京,所以,我也想去北京,只要能學醫,去北京,也無妨。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他就先我一步說:“你也要加油。”
我們沉默了很久,直到那些王八,都覺得無聊,向四處散去。
他纔看着我的表,問:“可以把你的表借我嗎?我想...明天帶進考場。”
我的表總是莫名其妙地越走越慢,李宥是知道的,而且他有表,但他還是要問我借,我就給他了。
這表本來就是高一的那個暑假,我過生日的時候,他送我的,我沒有理由不借他。
我摘下來給他的時候,特地對着對面求是樓18樓頂的那隻太陽能大鐘,校對了時間,但還是很不放心地交待他:“你要注意把握時間。”
他點點頭,接過手錶,揣在口袋裏,然後很淡地笑了笑,說:“我畢業了,你就要一個人喂王八了。”
後來,他真的沒有考好,我一直都在想,是不是我的表又慢了,他沒有把握好時間,最後的大題沒寫完,不然爲什麼最後的成績會和他平時的實力差了幾十分。
雖然那個成績,對我來說,已經是遙不可及,但對李宥來說,是一塌糊塗。
公佈高考成績的時候,我正好在藝考封閉集訓,等我結束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單海。
程英桀說,他去法國,和李佐一起過暑假了。
再後來,我上了高三,並不是因爲一個人,而是忙得連上廁所都沒有時間,所以也就很少去喂王八了。
“省省,有小麪包嗎?”我問。
省省很容易餓,她說讀書太費腦,一思考就要消耗大量的能量,所以她的抽屜裏,常年藏着小麪包。
她蒐羅了片刻,遞過來一袋:“囔!給你,沒喫午飯吧?”
“一個就夠了。”
“一個怎麼夠?多拿幾個。”她又硬塞了兩個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