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緣由新生 >第34章 特困生
    午休的時候,我明明趴在桌子上,睡到胃脹氣,可下午的數學課,還是控制不住地走神,那種真的很想努力很想好好學,但那些函數就是沒法進入腦子的無可奈何,好像又回來了。

    我現在的狀態,用老胡當年的話說,就是“看起來很努力”的那種努力。

    雖然“全神貫注”地仰着頭,目不轉睛地看着黑板,但大腦就像憑空安了個屏蔽儀,什麼信息都接受不了。

    我能夠感覺到,江源清的聲音已經離我越來越遠,直到一支白粉筆像子彈一樣“嗖”地一聲朝我飛過來。

    江源清雖然瘦弱,但力氣並不小,準確地說,是投擲技術相當精湛。

    這麼遠的距離,粉筆在我桌面上蹦躂了一下,蹭了一灘白灰在我攤開的數學課本上,就彈了出去,粉筆過境,引起空氣中氣流變化,我的大腦終於接收到信息,然後就機靈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彈出去的粉筆正好掉到程英桀的卷子上,化學課上,程英桀還會邊寫題邊聽講,但數學課,他幾乎就是完全肆無忌憚地不聽了,江源清知道他的德行,睜隻眼閉隻眼,一般都隨他去了。

    而程英桀只要開始做題,就像個自閉症兒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管是從天而降的粉筆,還是周遭氣流的變化,都沒能引起他的注意,行雲流水地把卷子豎起來一抖,粉筆就滑到地上,然後繼續毫不知情地做題。

    江源清愣了一下,揀起另一支白色粉筆,頓了頓,說:“陶省省,爲什麼你上課總是瞌睡?!”

    我擡頭瞥向斜前方,果不其然,省省正四仰八叉地趴在桌面上,不省人事。

    我忽然明白了,江源清的投擲技術其實很一般,原本粉筆是拋向省省的,只是偏離預設運動軌跡,誤傷了我,而我...確實心虛。

    然後,我就不知道我是該繼續站着,還是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尷尬地坐下去了。

    “元尹,你...叫一下她。”江源清補充道。

    眼看着安冉的胳膊肘已經快挪到省省身上了,奈何江源清把這個叫醒的命令,下達給了我。

    我想了想,拿起桌上的圓珠筆,下手很輕地戳了戳她的脊樑骨,她哼哼唧唧兩聲繼續睡,場面有點...猥瑣,然後大家就笑了,連程英桀也從他的題目中抽身出來,跟着笑。

    省省終於在熱烈的笑聲中醒來,幾秒鐘後,在安冉的提醒下,迷茫地站起來。

    我推測,她應該流了不少口水,因爲她起來的時候,連抹帶搓,擦了好幾下嘴巴,她額頭上還留了一塊紅紅的印記,顯然已經睡很久了。

    我提醒她:“老師問你,爲什麼上課總是瞌睡?”

    然後她朦朦朧朧地揉了揉眼睛,就來了句:“因爲我是特困生。”

    話音一落,下面的笑聲又迎來一個新高潮,此起彼伏,大家笑得東倒西歪,就像被颱風拂過的麥苗。

    直到江源清板起臉,用三角板敲了敲黑板,兩長一短,才把麥苗們重新扶正,而省省這株,則是被無情地從大棚移植到室外。

    其實省省說得也沒錯,午休的時候,她剛跟胡南實要了特困生申請的表格。

    省省是國際部的借讀生,每年的借讀費高達兩萬,對於06年的普通家庭來說,這不是一個小數目,況且省省家裏還有一個正在讀大學的姐姐,和年初剛剛癱瘓在牀的奶奶。

    南方很少下雪,但我奶奶去世的那天,是個寒冷的雪天。

    省省的奶奶也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天,因爲腦溢血,癱瘓的。

    省省的奶奶很愛笑,她是我見過笑起來最好看的奶奶,沒有牙也很好看。

    雖然她口齒不太清楚,但腦子很清楚,認得人,每次我去看她,她都要把家裏曬的番薯幹拿出來,熱情地要分給我喫,那是奶奶特有的味道,香甜清口。

    後來省省告訴我,那些番薯幹,她自己從來都捨不得喫,只有家裏來了她喜歡的小輩,才捨得拿出來。

    老人很可愛,就跟小孩似的,喜歡的零食要跟喜歡的人分享。

    後來,也是在一個冬天的晚上,省省的奶奶永遠地離開了這個寒冷的世界。

    我想,我不喜歡冬天,大概不僅僅是因爲我怕冷,還因爲,很多老人都熬不過漫長而寒冷的冬天。

    省省的爸爸是油漆工,其實油漆工人的收入不算低,但兩個人的學費、她奶奶的醫療費和家庭日常開銷,全都靠他爸爸一個人的收入支撐,顯然遠遠不夠。

    其實,我們家和省省的家庭情況很像,只是我和植子,都不需要交那麼昂貴的借讀費。

    我出生在農村,我媽媽是家庭主婦,除了平時在家接點手工活,幾乎沒有收入,爺爺年紀大了,身體勉強還算硬朗,但因爲COPD,不能從事太重的體力勞動,平時只能種點菜去菜市場賣了換點錢,偶爾還需要住院治療,我們全家的收入,幾乎也都來源於我爸,他和他的大貨車要養活我們一家子,還要供我和植子上學,也捉襟見肘。

    但每次我跟我爸提,我要申請特困生,哪怕只是開玩笑的語氣,他都會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告訴我,他養得起我和植子,我們家不需要任何的補助。

    我爸的性子挺糯的,至少不強勢,但在這件事上,我覺得我爸是要強的。

    貧困補助的金額是兩千,雖然和省省兩萬塊的借讀費相比,杯水車薪,但積少成多,聊勝於無,省省申請了,胡南實就給批了。

    按照學校的規定,國際部借讀生和中考分數沒上線的擇校生,是沒有資格享受這種福利的。

    省省也是畢業後才知道,這筆錢是胡南實前前後後託了不少人幫忙,歷經萬難才幫她申請下來的。

    其實省省一直都很想給胡南實爭氣,只是不管怎麼努力,她上課就是很容易犯困。

    她是特困生,全班都知道。

    “元尹,你先坐下吧。”

    我喜歡江源清,因爲雖然我成績不好,但她對我一直都很寬容,有時候甚至還會表揚我。

    不過表揚的內容大概都是,雖然我成績不突出,但每節課都聽得很認真,精神可嘉。

    雖然我很感激江源清,但我知道,真正瞭解我的人,是老胡,只有他知道,我是在假認真。

    然後一聲指甲刮擦黑板,尖銳悠長的聲音,瞬間驚出我一身雞皮疙瘩,令人頭皮發麻,內心抓狂、脊椎驟涼、不寒而慄,我曾經觀察過好多次江源清的指甲,明明她的指甲也不長,但就是很容易和黑板零距離接觸,尤其是每次她拿着三角板畫正弦曲線的時候,雖然她的正弦曲線畫得真的很好看,毫釐不差的標準,但這也無法彌補每次她發出這種聲音,在我心裏留下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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