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夜風中,曲了半分。

    轟的一聲,火球自大炮中飛出,海平面的一方,燃燒了起來。

    阿寺嚇得跌坐在船上,慌張地回頭望去。

    被燒的只是一座空船,火光將那塊海面照得紅火,木頭被燃燒得噼啪作響。

    海面並不平靜,浪花翻滾成白色,這才只是開始。

    虞晚舟被綁在旗幟上,隨着船來回晃動着,胃裏有些翻騰,臉色更是煞白。

    她遠遠地看着岸邊那少年舉起着手並未放下,微凝的臉龐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氤氳的水霧蓄在眸中。

    “他居然真的敢!”

    霍古飛身跳下旗幟,大喊着,“棄船!”

    話音方落,幾聲轟隆聲再次響起,震耳欲聾。

    也不知道船隻是被炮火擊中了,還是因翻滾的浪潮,來回搖晃的弧度愈發猛烈。

    噗通聲不絕於耳,眼睛被風颳得疼,虞晚舟垂下眼眸,瞧見甲板上的海寇跌跌撞撞地紛紛往海里跳下去。

    所有人都在逃生,對岸的炮火沒有停歇過,風中瀰漫着嗆人的火藥味。

    指尖凍得發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這海風吹得久了,她感覺身體在慢慢的發涼,渾身的血液逆流,直衝腦門的那一瞬,意識也跟着愈發昏沉。

    “你後悔了嗎?”

    在黑暗徹底將她吞沒時,她不知爲何,想起了霍古問她的那話。

    彼時,她沒有回答,其實那時她心裏是沒有底的。

    感覺意識在漸漸消退的時候,她後悔了。

    自有記憶起,她頭一次感到了後悔。

    豪賭一場,賭的是人心。

    她卻偏偏忘記了,母妃告誡過她,人心不可試探,結果往往會後悔。

    風聲在耳邊喧囂着,她的身子很沉,一路往下墜着。

    直到被冷冰的海水將她淹沒,她模糊間聽見有人在驚呼。

    “公主——”

    口鼻被海水吞沒着她呼吸的頃刻,她沒有想着自己死後,白玉部落會不會放過她皇帝老爹,而是爲什麼策宸凨不救她。

    瀕臨死亡的恐慌感,侵蝕着她的思考,她甚至尚未察覺自己記掛在那個少年身上的,叫做期望。

    海上的海寇船被炸的一隻不剩,分明就是想徹底滅了他們。

    霍古從海面上露出溼透了的臉,震驚地望着對岸還不肯收手的衛兵,只是那塊岩石上頭的那道身影不知在何時不見了。

    “舔着刀尖過活的人,果然狠。”

    只是可惜了那位嬌滴滴的公主。

    他們都看錯了人。

    當曙光破開雲層,照射在海面上時,忘眼過去,滿是狼藉破損的船艦,浪聲比昨日小了不少,嗆人的火藥味吞併了濃稠的鹹水味。

    今日的海面,卻是格外的平靜。

    ……

    虞晚舟睜開眼睛,聞到的是令她忍不住皺眉的草藥味。

    “公主,您醒了。”

    玉錦一臉歡喜地將她扶了起來,輕聲細語中壓不住的高興。

    她渾身一動彈就發疼,卻又說不出來究竟是哪裏疼。

    眼前這間屋子,分明是她住了兩日的客棧。

    她怎麼會在這裏?

    虞晚舟靠在牀頭,腦袋昏沉,根本想不起什麼。

    她只記得自己墜海了。

    “這是策護衛親自盯着火熬的藥。”

    玉錦端來了藥碗,她低頭看了一眼,濃稠的黑色墨汁,光是看着就知道很苦。

    虞晚舟一聲不吭地將藥汁喝盡,玉錦送來了幾顆紅棗,她卻是搖搖頭。

    苦是苦了點,但是讓她清醒了過來。

    “幸好有策護衛,不然公主您......”

    “他人呢?”虞晚舟垂眸,打斷了她。

    她並不想聽玉錦說那個人多麼多麼的好。

    玉錦愣了一下,隨即起身,“策護衛就在外頭候着,我這就把他喊進來。”

    策宸凨進屋的時候,虞晚舟就靠坐在牀榻上,望着那半掩着的格子窗出神。

    外頭大街上路人的聲音傳了進來,很是熱鬧。

    屋子裏卻是安靜的只有黑色靴子踏在木板上的聲音,沉穩有力。

    “公主。”

    他站定在牀榻的三步之遠外,俯身朝着她恭敬的行禮,低醇的聲音也比過往輕了不少,柔和了不少。

    昨夜她應當受了不少的驚嚇。

    策宸凨連呼吸都變得輕緩,唯恐驚擾到了她。

    “是我父皇的意思?”

    昨夜那場戰火,瞧着好像是爲救她而起,但連田公公都知道真相是因爲什麼。

    虞晚舟自小就通透,不過須臾間,便是想明白了。

    策宸凨垂下眼眸,並未回答。

    通常他的沉默,就是回答。

    虞晚舟以爲他不會出聲,擡眼卻見他竟是半跪在地上,神色凝重地同自己道,“屬下救駕來遲,請公主責罰。”

    救駕來遲......

    虞晚舟依稀間忽而想了起來。

    她被人輕拖起來時,那個人在她的耳邊說着,“公主殿下,屬下來遲了。”

    想來,整個暮江城,能把她從海里救出來的,也就只有策宸凨了。

    她輕笑了一聲,垂眸眼眶發酸,眨眼間眼淚已經涌了出來。

    “父皇給你的密令裏,沒有要救我吧?”

    策宸凨微微一震,擡眸看了她一眼,繼而又低下了頭。

    這一次,他再沒有說什麼。

    有些委屈在她心裏徘徊了幾圈,她憋了一會,還是沒有忍住。

    “策護衛救我,也是爲了自保,是吧?”

    若是她昨夜真的喪命於海底,待策宸凨回京後,定會被她皇帝老爹扔出去向白玉部落請罪。

    因爲他沒有保護好公主,才致無法和親。

    他成了南蜀的罪人,不被賜死纔怪。

    虞晚舟瞥向策宸凨的眼眸雖是氤氳着水霧,可若此時這認擡頭去看她,定然能看到她眸中的冷意。

    只是他沒有。

    策宸凨將頭垂得更低了一些。

    房門並未緊閉,田公公此時候在外頭,曲着身子偷看着裏頭的情況,手心裏捏了一把汗。

    公主今日沒有死成......不知日後回宮,會不會說出當年她母妃的死。

    虞晚舟的存在,就像是懸樑在他腦袋上頭的一方寶劍。

    十年前,她沒有死在宮裏。

    一年前,她走出了深山。

    昨夜,她從海里被救了出來。

    嫡親公主似乎有神明保佑,總是大難不死。

    可她若是不死,多得是人要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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