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挪開了視線,渾濁的眸底暗色愈發深沉。

    雖然他面上還在笑着,但衆多臣子還是感覺到了有那麼一瞬,秋風起了,刮在人身上,頗涼。

    虞晚舟接過了那百家布,復又跪在了地上,雙手捧着百家布,舉到了皇帝的面前。

    太后在旁看着,勾着脣微微點頭,轉頭看向了尹嬤嬤,聲音低得只有她二人能聽見。

    “還是有些聰明的。”

    尹嬤嬤笑着俯身,用着同樣的聲音回道,“多虧了太后您平日裏對公主的提點。”

    秋風吹動着虞晚舟額前的碎髮,她仰起小臉,笑着看着皇帝。

    皇帝的確想要,可這會兒給他,他卻是不能收的。

    “這是百姓給你的,怎能給寡人。”

    “沒有父皇,哪有兒臣的今日,這匹百家布理應給您。”

    太后及時的出聲,笑着道,“皇帝,你若是不收下,哀家看這孩子是不肯起身的。”

    她代爲做主,收下了那百家布。

    皇帝又高興了起來,隨手命人取來了令牌,禮尚往來了一番。

    “你眼看着就要嫁出宮外,自立門戶,寡人贈你一個可隨時出入皇宮的令牌,平日裏可多些回來,看看寡人,陪陪太后。”

    這倒是一個殊榮。

    皇子公主一旦出宮自立門戶,若沒有召見,是不得入宮的。

    皇帝見太后寵愛虞晚舟,故而優待了虞晚舟。

    況且,他還有事情要虞晚舟去做。

    嫡親公主的及笄禮的隆重出乎意料,這放在一年前,誰都想不到虞晚舟還能有這般出風頭的時候。

    “公主殿下。”

    幾個大臣的夫人攜着千金,趁着喫席的時候,走了過去。

    虞晚舟正喝着果酒暖肚,轉頭就瞧見了她們。

    “待你出宮自立門戶後,若是平日裏無聊,儘可召見我們到府上給你解悶去。”

    爲首說話的人,是如今的楚閣老夫人,先前被策宸凨殺了的楚美人,就是她的大女兒。

    虞晚舟還記得,在她外祖父還是閣老時,楚閣老還只是他外祖父的門客。

    如今他的平步青雲,是靠出賣了虞家所換來的。

    她本就琢磨着往後要如何接近楚家,不巧這人自己上趕着自己送上門來了。

    虞晚舟同這些人聊了一會,甚是好親近。

    宴席結束時,楚家的二小姐楚霜霜坐在了馬車上,抱着她孃親的手臂道,“今日與這公主熟絡下來,她的確是好說話的,往後再與她走得近一些,便是沒了大姐姐,我們楚家往後在朝堂上還是有一席之地的。”

    楚閣老夫人卻是眸色深沉地看了一眼宮門,落下了幔簾。

    “你當真覺着與公主親近了?”

    楚霜霜不疑有他地點頭,“同蘇禾霓說的一樣,她耳根子軟的很,誰對她好,她就同誰關係不錯。”

    她是蘇禾霓的閨中密友,平日裏沒少聽那郡主背後嚼舌根說公主草包可欺。

    楚閣老夫人冷哼一聲,“你沒注意到麼?她瞧着似乎待誰都不錯,可實際上,對誰都是保持着疏遠的距離,她啊,精明着呢,還真像一個人。”

    “像誰?”

    楚閣老夫人握緊了手,陰沉道,“前虞皇后。”

    她年輕的時候,隨夫住進了虞閣老府上,彼時前虞皇后尚未出嫁,她爲了夫君的前途,拉攏了前虞皇后,自認是她交心的閨中密友,卻不想關鍵時候才發現,前虞皇后根本就沒有上她的當。

    虞家人......慣會做面上功夫。

    楚霜霜自年幼起,就時常聽見她孃親嘮叨當年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事情。

    “孃親,你是不是多慮了?那嫡親公主瞧着半點城府都沒有。”

    楚閣老夫人眼刀剮了她一眼,“你以爲那鎮南王府是怎麼倒下來的?那一時風頭勝過嫡親公主的蘇禾霓又是如何身敗名裂的?”

    “......難道不是他們鎮南王父女野心太大?”

    蘇禾霓命人放暗箭在城門口刺殺公主的那晚,她也在場,是她親眼所見。

    嫡親公主不是受害者麼?

    楚閣老夫人閉上眼睛良久,才緩緩道,“這就是虞家人的精明之處。”

    明明他們纔是幕後推手,可誰都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身上。

    “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公主,只有百姓的愛戴,有什麼可忌憚的?”

    楚霜霜想起虞晚舟同自己交談時,那怯怯的模樣,就不屑地嗤笑了起來。

    “皇帝若是真的在乎她,又怎麼會把她嫁給他的眼中釘策宸凨?”

    她忽而又想起了什麼,有些激動地拉着楚閣老夫人的手,“我還聽說,那策宸凨如今不行了,那身子七勞五傷的,恐怕也活不了幾年......”

    “當真?”楚閣老夫人皺眉。

    那可是皇帝親自訓出來最得力的殺手啊。

    楚霜霜用力地點點頭,“所以孃親,你若還記恨着當年在虞家的事情,不如靜等幾年,等她成了寡婦,再收拾她也不遲。”

    其實楚霜霜覺得,此時的虞晚舟也不足爲懼。

    她孃親就是顧慮的太多。

    公主寢宮在天尚未暗下來時,已點上了燈。

    玉錦扶着虞晚舟,擡步走上石階。

    今日宴席上的人見太后如此重視她,敬酒時一杯又一杯的。

    虞晚舟的酒量不算好,此時腦袋昏沉,胃裏燒得難受得緊。

    白霜是在淳貴妃手底下伺候過的人,做事甚是仔細周到。

    虞晚舟還未進殿,她手裏就已經捧着煮好的醒酒茶候在了一旁。

    小姑娘的手伸了過去,卻還未拿住,白霜就已經鬆了手,那滾燙的醒酒茶全部灑了出來。

    好在玉錦眼疾手快,伸手擋了過去,這才免於虞晚舟受苦。

    “你是怎麼回事?”

    玉錦大聲怒斥着白露,可白露是淳貴妃的貼身宮女,何時受過其他宮人的氣,她見虞晚舟醉得不省人事,便也扯着嗓子,同玉錦吵了起來。

    殿裏頭其他九個宮人都是同白露一伍的,自是也幫着白露。

    玉錦被他們團團圍住,嘴皮子也鬥不過這十個人,氣得眼睛都紅了。

    白露對着一旁的幾個宮人使了使眼色,那幾個宮人故作勸說玉錦,拉扯了起來。

    玉錦扶着醉倒的虞晚舟,沒有那麼大的力氣,眼看着虞晚舟在推搡之間,腦袋直直地就往桌子尖角處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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