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闌珊再次醒來時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低頭看着自己身上蓋着一牀厚實的棉被,耳邊傳來的是院子裏母雞下了蛋“咯咯噠”的叫聲。

    這裏不是陸家,這是當下何闌珊唯一能判斷的。

    在陸家她甚至沒有牀,就睡在柴房裏,尋常與她作伴的不是蟑螂就是老鼠。棉被這等奢侈的東西自然是輪不到她,就幾捆破稻草又是當牀又是當被子蓋的。

    眼下這房裏佈置的雖然是簡單,幾個箱籠,一張桌子上擺了一個陶壺和幾個陶杯,地面是踩實了的泥地,弄得格外的平整,地上石子粒都沒有。

    難道是二姨所在的何家?

    何闌珊正想着,就聽門口“吱呀”的一聲響,趙雙喜端着一個掉了漆的紅木托盤進來,托盤裏放的是喫的,香味兒已經鑽進了何闌珊的鼻尖。

    “咕咚。”一大口口水嚥下,何闌珊蜷縮着腿坐在那兒,不知道怎麼去面對趙雙喜。

    先前的事兒是她算計的。

    脫了衣裳給所有人看到她的傷,只要是個人都會動惻隱之心,更別說盼着女兒的親二姨趙雙喜了。若是她真硬的下心腸不救自己,那麼在清安村她的名聲怕也是不好,但對於趙雙喜捨得花這麼多銀子買了她,何闌珊也是感激的。

    “闌珊醒了啊,來瞧二姨給你做了啥。”趙雙喜見她醒了脣都快咧到了耳後,將手裏托盤放在牀上,將那碗給端了起來。

    細細的白米粥燉的爛爛的,上面還鋪了跺得細碎的肉糜,米粥的清香和肉香混合在一起何闌珊都難以移開眼。

    好歹還有了前世女高管的記憶,何闌珊沒有撲上去搶奪這米粥。

    在趙雙喜舀了一勺遞到她脣邊的時候,她再也無法剋制的張開了脣。

    “啊——,再來一口。”趙雙喜溫柔的看着何闌珊,勺子裏的米粥已經被吹得沒那麼燙了,又是一口送進了她的嘴裏。

    “好喫吧!這肉啊是二姨晌午做飯的時候摳摸留的一塊,給你切碎了配粥,也算點葷腥好歹能補補身子。”

    “恩,好喫。”何闌珊乖巧的嚥下一口。

    雖然被餵飯挺彆扭的,可這一世她只是個七歲大的孩子,也就佯裝孩子的模樣。

    不過話說回來,這輩子她還沒嘗過肉呢,這都是弟弟才能享受的東西。

    就是米粥也是有一回趙三妹失手打翻了一碗,她半傻趴在地上舔才嘗過味兒,就這樣陸老太還不讓,說給她吃了也只是添些傻氣,還不如給家裏的老母雞喫能下個蛋哩!

    這般想着,何闌珊眼裏被霧氣氤氳了。這輩子實在是太慘了,還不如無父無母。

    “莫哭莫哭,是不是身上還疼啊?”趙雙喜心疼的用手背拂過何闌珊的額頭,額頭上不燙了,她又舀了一勺粥餵過去,“乖乖,喫飽了就不疼了。”

    “嗯。”何闌珊眼含淚花的咀嚼着粥,她實在太餓了,囫圇兩口就給嚥下了。

    正喫着粥呢,門被重重的推開了,傳來了噼裏啪啦雷霆怒罵。

    “好你個趙雙喜,人都給我弄回來了,你還想瞞老孃到什麼時候呢!要不是我今兒個去河邊滌衣裳聽人說了,還不知道你闊氣的花了一兩銀子買了個半傻子,真當咱家是地主了,家裏那麼多孩子了還養一張喫白飯的嘴啊!”

    趙雙喜早在動靜傳來的時候,將粥上面鋪的淺層肉糜都舀了塞進了何闌珊的嘴裏。

    她端着碗看着怒氣衝衝的何老太,先揚了個笑臉,喊了聲“娘。”

    “別叫我娘,拿家裏的銀錢去給你親妹子養孩子,好能耐啊你!”何老太長得精瘦精瘦的,沉着臉眼梢微微上調。

    她邁着小腳就衝到了屋裏,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桌上,震得桌面上的水壺裏的水都灑了出來。奈何還是不解氣,指着趙雙喜的鼻尖還準備罵上幾句。

    “娘,這一兩銀子是我自己的嫁妝。”趙雙喜平靜的說道。

    “嫁妝,糊弄誰呢嫁妝。誰不知道你們趙家窮得叮噹響,我們老大娶你就圖你個人,你們趙家有幾個錢我們能不曉得啊。”何老太扯了扯臉皮子,不信她的鬼話。

    見她這麼說,趙雙喜的臉也拉了下來,把粥碗重重的放在桌面上。

    紅口白牙的嘴皮子也是溜的很,“那娘說這是什麼錢,難不成是偷的搶的,那娘倒是出去說呀,我們秦風,秦正,秦茂都不用做人了,和我一起去投河吧。我們母子四人冤吶,盼着老天六月飛雪證明我們的清白。”

    “我我我何曾這麼說了,你個死婆娘莫要扣我屎盆子。”知道這老二媳婦一向是個牙尖嘴利的,何老太有氣兒沒地撒,一雙眼兒就瞥到了桌面上的米粥。

    她像是揪住了趙雙喜的極大的錯處似的,“還給這傻子喫這金貴的東西,你還會不會持家了……”

    耷拉着跟茄子一般臉的趙雙喜整個臉色都變了,截了何老太的話道,“現在闌珊已經是我的親閨女了,她現在身子弱喝口米粥怎麼了,娘不要開口一個傻子閉口一個傻子,難聽煞人了。”

    “我纔是長輩,我還說不得了?”何老太拼命的瞪圓了眼睛,趙雙喜也挺着胸脯,婆媳倆瞧着劍拔弩張的,一觸即發。

    這時外頭進來一個打倆麻花辮的少女,十三四歲的模樣,臉龐是麥色的。

    她一身嶄新的衣裳,衣襟上還繡了一對喜鵲,進了門才慌張的說道:“娘,不好了,咱家西坡的菜苗遭牛啃了。”

    “今年喫菜就指望西坡那塊地嘞!誰家的牛,老孃非把它的屁股蛋踹成四瓣兒不成,走。”何老太甩着胳膊就朝屋外頭衝去,也懶得和趙雙喜計較了,這人都領回來了還能咋的。

    這少女衝趙雙喜狡黠的眨了眨杏眸,跟在她娘身後匆匆走了。

    這小姑子桃花倒是家裏的救苦救難的菩薩,趙雙喜鬆了口氣,在孩子面前平靜的像是沒發生過過啥事一樣,拿起粥碗又繼續喂闌珊。

    直到最後一口粥喂完,趙雙喜才盯着何闌珊鄭重的道:“乖囡,以後二姨就是你娘了,能叫我聲娘聽聽成不?”

    “娘。”何闌珊乖巧的喊了一聲,童音又軟又糯,甜到趙雙喜心裏了。

    她只顧着高興,冷不防何闌珊又道,“娘以後別給我煮白米粥了,奶不高興。”

    眼前的婦人臉盤子圓圓的,鼻樑又挺又直,一雙眼帶着內鉤兒瞧着就精明,嘴皮子薄薄的能說會道。

    兩輩子她都沒有感受過母親的溫暖,剛纔趙雙喜爲了她險些和何老太乾架了,她心裏暖暖的,是真心實意的想讓趙雙喜這個娘。

    而趙雙喜也琢磨過味兒來了,一個半傻的孩子突然說出這條理清晰的話,加之那日何闌珊那個怒火熊熊的眼神,趙雙喜抓着何闌珊的小手攥在掌心裏,小心翼翼的問道:“告訴娘,你是不是好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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