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雙方即將動手之際,傳來奇怪的聲音。
衆人不由都收了手,噤聲循着聲音的方向望去。
廳堂之外,有人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往這裏走來,他眼睛上蒙着白色的綢布,整個人看着清雋寧靜,他手裏拿着一根木杖正往他們議事廳走來。
木杖探得前方有臺階,他便停下來慢慢地走。
“島主!”
守在門口的弟子看到他,訝然之餘連忙行禮。
陸青一看到雲墨出現在這,驚到魂飛魄散,連忙衝下臺階將他攙扶着上來。
衆人不由噤聲,目光緊隨着他的動作,一直到他進了內堂,在他旁若無人地坐在上首後,他們再次感受到了他身上傳來的那股令人壓迫的氣息。
大廳內鴉雀無聲。
雲墨的手在旁邊的案几上摸了摸。
陸青連忙從旁端了盞茶送到他面前,低聲道:“島主,茶。”
雲墨很自然地接過手。
他撥了撥茶蓋,從容地喝了一小口後,又將茶盞放在桌上。
這套動作異常緩慢,以至於在衆人的眼裏顯得相當不正常,方纔幾個鬧事的嚥了口唾沫,再不敢說什麼放肆之言。
“你們在吵什麼?”雲墨開口問道。
典衛瞟了眼自己的同伴,見他們都默不作聲,只好自己先去試探:“我等早前聽聞雲島主遭人暗算雙目失明,沒想到這個傳聞……嘶,居然是真的?”
“如你所見。”他淡淡道。
“……”這口氣如此隨意?典衛內心暗忖他的虛實。
“聽聞你們要見本島主,”他語氣尋常,“是有何事需要稟告?”
衆人都將目光落在他身上細細打量,最後一致地瞧着他蒙在眼睛上的白綢,確認他是真的瞎了之後,他們不由得稍稍鬆了口氣,尤其是典衛,方纔見到他時的忐忑頓時煙消雲散,再次囂張起來:“我等今日過來,正是爲了外面的流言。”
雲墨沒說話。
典衛眉梢一揚,繼續道:“雲島主不會不知道吧,因爲那些流言,島上的弟子和百姓都在背後議論紛紛,導致軍心渙散,無憂島此刻簡直如同一盤散沙。
雲墨還是沒有說話。
他的沉默令典衛越發得意,礙於雲墨時常不按常理出牌,他不敢把話說得太死,在保留了幾分後,方說出己方來此的用意:“如今無憂島內憂外患,正是需要衆人團結一心的時候,否則東海炎域再度攻來,無憂島怕是會不戰而敗啊!”
“典幫主的意思是?”
他居然能認出自己?典衛愣了一愣,心裏不由得再次忌憚,將原本要說出的“你退位”這樣的話,婉轉了幾分:“我的意思是,雲島主如今雙目失明,許多事情也不太方便親力親爲,不如選出個副主事來,也好安撫一下……”
“放肆!”簡峯呵斥道。
“典幫主身爲下屬門派,如今倒是管起了我們無憂島的事情?”
“我說的是事實嘛!”典衛雙手一攤,佯裝無辜,“雲島主的確是沒了眼睛啊!”
“你說什麼!你再敢說一遍!”駱衝恨不得上來打人。
“你們說是吧!”典衛看向其他兩個同夥。
那兩個同夥早前就懼怕雲墨,此刻雲墨沒了眼睛還是那麼令人壓迫,他們也沒那個膽子談論此事,只是附和地點點頭,連連說是。
典衛心裏罵了一聲混蛋。
他將目光再落回雲墨身上,眼瞧着雲墨面對如此羞辱還不說話,他就更是無所畏懼:“人除了手腳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眼睛,連眼睛都沒有,那還能做什麼?就譬如這杯水,若非這個小兄弟端來,雲島主可知道它在哪?”
“混蛋!”
“你再敢說一句試試!”
雲墨的兩個師弟紛紛拔劍指向典衛。
典衛所帶的兩個弟子也都護在他身前,他本人則欣賞着駱衝的橫眉怒目,嘲諷雲墨道:“堂堂無憂島的島主,怎麼能是個瞎子呢?這可有損無憂島的威嚴!”
“還不如早些退……”
他還沒說完,雲墨忽然反問他道:“那麼,龍沙幫的掌門,也不能是個殘疾了?”
典衛驚覺不對,剛要出招,卻見對面雲墨的位置飛來一物,他連躲的機會都沒有,衆人只聽咔嚓一聲清脆裂響,失去控制的典衛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抱着滿是血的膝蓋不住慘嚎——“叮”的一聲,方纔擊在他髕骨上的茶蓋掉在地上,完好無損。
“啊——”
雲墨仿若沒有聽到他的叫聲,慢悠悠問:“方纔說到哪裏了,繼續。”
繼續?這個時候還有誰敢繼續?
另兩個隨典衛來的掌門一下匍匐在地,抹着額頭上的汗珠,喘着粗氣道:“我等沒有什麼想法,就是聽聞雲島主遭人暗算,因此特地過來探望!”
“是這樣嗎?”
“是是是!”那兩人點頭如搗蒜。
爲了證明他們真的是過來探望的,兩人連忙從身上拿出一小包東西,一個說是治病的獨家祕方,一個給的是江湖有名望的大夫名單。
見此一幕,旁邊被廢了雙腿的典衛叫得更慘了。
……
而在屋外。
弦清凌和寧玉怔怔看着大廳之中。
雲墨來到這裏,他們兩個人誰也不知情。
於是在聽到消息後他們匆忙趕來,就親眼見到了這樣一幕。
那個鬧事的典衛被殺雞儆猴,成功地震懾了其餘兩人,也再度給雲墨樹立了威信——處理完此事後,他拒絕了陸青的攙扶,自己拄着木杖走出門來。
陽光落在他的臉上,熠熠生輝。
***
仙羽宮中。
典衛雙腿被廢的消息不脛而走。
質疑雲墨成了廢人、意志消沉的聲音瞬間消失無蹤。
同時,島主雙目失明的消息也由此被證實——島上百姓聽聞島主是爲了守護無憂島纔會這樣,個個都對島主感恩戴德,不少人爲表心意,連續多日給島主送上珍貴藥材……
“居然讓他如此得民心?”
“你們這幫廢物!”
花映月氣得要失去理智。
那探子懼於他的威勢,伏在地上不敢動彈。
花映月用了一刻時間來接受這個事實,消氣之後,她讓那探子起身,繼續問起了東海炎域的狀況——探子回稟,屢戰屢敗的東海炎域不成氣候,如今回到東海,也面臨內亂。
花映月將人遣去。
在屋中徘徊了幾圈之後,她突然大笑起來:“你坐穩了無憂島主之位又能如何?你的眼睛已經讓我給毀了,沒了眼睛,難道你還能復明不成嗎?”
“哈。”
“你可真是敗得狼狽啊!”
***
無憂島海域一片風平浪靜。
早前蠢蠢欲動的那些門派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島上的子民則對島主愛戴有加,經歷了數回戰火的無憂島總算恢復了以往的安寧和樂。
八月初二,無憂島來了位貴客。
來者正是江湖隱蹤多年的“第一神醫”臥松雲先生,也是寧玉的師父,藥谷的前任谷主。
在接到寧玉的消息之後,陸白就按照他信中所說的地方找了過去,果然找到了他的師父,只因老人家年歲太大,路上耽誤了不少時間,到無憂島時,雲墨已經恢復得七七八八。
臥松雲給雲墨細細看了眼睛。
但他除了作爲長輩和醫者的一些關懷外,並沒有說什麼其他事情。
雲墨得悉他此回是特意過來祭拜師父的,立即將他請到祠堂裏,臥松雲鄭重祭拜完故友之後,方寒暄着當年他們在藥谷時的一些過往……
寧玉藉口送師父到客房。
關上門之後,他撩開衣襬,重重地跪了下去:“師尊。”
臥松雲豈能不知道他請自己來的目的,伸手將他扶起來,先行說起雲墨的情況:“他眼睛的傷處已經癒合,身體恢復得也不錯。”
“可是……”
聽出他話外之音,寧玉略微遲疑。
在攙扶着師父坐下後,他還是說出了自己的選擇:“不瞞師尊,這段時日,徒兒查閱了所有的醫典,發現書中有過記載‘換眼’之術,或許,我可以將眼睛給他!”
“傻孩子。”臥松雲搖頭。
寧玉道:“徒兒的眼睛本就是他治好的,能有機會再見到這個世界的美好,對徒兒來說已經足夠,徒兒也已經早早習慣了失明的生活,現在就算再失去眼睛,對徒兒來說沒什麼,但小墨不一樣——他身爲島主,身上揹負了太多的壓力,眼睛對他來說更爲重要!”
“你要知道……”臥松雲長長嘆息一聲。
“此術成功的可能不及三成,你將你的眼睛給他,若是成功,那是再好不過;可若是失敗,不止他好不了,你也要永遠失去眼睛!”
“他是我的兄弟。”他堅定道。
“我只想再給他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