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她未免也太難追了 >第 48 章 “我不走”
    她抱着膝蓋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哭,十一月的寒氣是如此濃郁,它讓她感到難以抵禦的寒冷,而寒冷又讓她感到不可掙脫的孤獨。

    車庫裏的白熾燈還在忽明忽暗地閃爍,時而給予她一點可憐的光明,時而又毫不憐憫地把她仍在黑暗裏。這樣的閃爍多像她的未來一樣搖擺,一樣黑白難辨。

    高三也許是屬於她的一場劫難吧,她就像走進了一個要命的怪圈,每次都屏息想要一口氣衝出去,然而最終又還是兜兜轉轉回到了原點,彷彿她越努力越拼命,最終反而越會在這個泥潭裏深陷。

    如果今年高考她再次失敗呢?

    a市所在的省份競爭壓力非常大,全省每年都有至少50萬考生參加高考。50萬是什麼概念?每一個分數段會有多少人?每一個分數段內考同分的又有多少人?人就像螞蟻,密密麻麻根本數不清。

    如果少考一分會有什麼後果?她的省排名將一瀉千里,高分段的一分也許只有幾人、幾十人;可是如果她掉到中分段呢?一分會有足足一千個人……這個長名單上的人都會超越她,他們將把那幾所學校少得可憐的錄取名額統統拿走,然後剩到她手裏的就只有一些不聞其名的普通學校。

    然後呢?她的前途在哪裏?她已經沒有爸爸了,媽媽也沒有工作,她未來必須得找到很好的工作、掙很多的錢,然後才能養活這個小小的家庭,在另外一個陌生的城市買一個昂貴到離譜的小房子如果這些不能實現,她的未來根本無從談起。

    她真的真的不能再繼續失敗了……她沒有時間,沒有條件,沒有資格。

    周樂琪緊緊抱着自己的膝蓋縮在負一層車庫佈滿灰塵的角落,眼睜睜地看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焦慮且躁動,而可悲的是她的眼淚依然沒能停止,這時遠處又傳來腳步聲了,也許是保安的第三次巡查吧她不知道如果他們發現她會怎麼樣,會大發慈悲地直接讓她回家嗎?還是會告訴她的班主任再給她什麼處罰?

    求求你們了。

    別發現我。

    就讓我在這裏再躲一會兒……

    ……只要再多一小會兒,我就能重新堅強起來了。

    她的祈求很誠心,然而最終她還是被發現了。

    她縮在很陰暗的角落,可是那個人還是發現了她,他來時帶着微微粗重的喘息聲,好像已經找尋她很久了,現在他終於找到了她,於是世界和他都漸漸變得安靜了起來。

    他走到她身邊,並在離她最近的位置坐下,似乎完全不介意這裏的灰塵和泥土會弄髒他乾淨的衣服。在相互靠近時她感覺到了他的體溫,和往常一樣比她略高一點,在這樣寒冷的夜晚顯得尤其溫暖。

    他沒有責備她,也沒有追問她爲什麼一個人藏在這裏,他只是把他的外套脫下來輕輕披在她身上,然後無聲地擁抱了她。

    他的懷抱真暖和。

    她的眼淚幾乎已經流乾了,可是在那個被他抱住的瞬間她依然還是感覺有眼淚掉出眼眶,她沒有力氣,可依然試圖推開他,並對他說:“侯梓皓……你先走吧。”

    你先走吧。

    不要等我,也不要試圖救我。

    我所站立的地方是一片喫人的沼澤,我已經陷下去了,如果你來拉我,也會和我一樣墜落。

    我不想拖累你。

    更不想你最終變得跟我一樣。

    她說的那句話聽起來太簡單了,可是隱藏在其中的意義卻又很幽深,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聽懂了,只感到他抱她抱得更緊。

    “我不走,”他聲音很低地說,“我等你。”

    他的答覆像她一樣簡單,可這卻讓她更想哭了,而那個時候她心裏很亂,以至於難以分辨這種想哭的衝動究竟是源於感動還是焦慮。

    “你走吧,真的,”她仍然在試圖推開他,並幾乎崩潰地向他陳述,“你幫不了我,只會被我一起拖下去……”

    我們之中何必再多一個不幸的人呢?

    她幾乎要被悲傷和無力感淹沒,可此時他卻笑了。

    “你有九十斤嗎?”他問她,在如此嚴肅的時刻顯得有點漫不經心,又有點難以言說的溫柔,“你這麼輕,怎麼把我拖下去?”

    他的態度很輕鬆,不是刻意營造的虛假情緒,而是真實的輕鬆,彷彿在告訴她一切都沒什麼大不了的,他並不張皇,也無意退縮。

    他甚至在繼續向她靠近,越發緊地擁抱她,並把屬於他的溫暖全都贈予她。

    “我就在這裏,”他告訴她,“除非你先走了,否則,我就一直在這裏。”

    這是什麼?

    ……是威脅嗎?還是這個世界上最慷慨的溫柔?

    她不知道,只覺得自己墜落的速度好像在變慢,有一瞬間她甚至沒有那麼恐懼墜落了,因爲她忽然發現她即將墜毀的地方有一片溫柔的藍色海洋。

    她不再推開他了,反而伸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用盡了那時她所有的力氣,如同抱着最後一塊浮木。

    她終於肯告訴他:“我很害怕……”

    侯梓皓,我很害怕。

    害怕考試,害怕失敗,害怕在原地打轉。

    他的呼吸像規律的潮汐,給她以一種近乎玄妙的安全感,她感覺到他在輕輕拍打她的後背,陰冷的白熾燈的光似乎也因此變得柔和了。

    “我知道。”他說。

    那天他陪着她在車庫的角落裏坐了很久,直到後來她終於平靜下來了,他才終於第一次試圖詢問她的過往。

    他的確想知道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麼,但比這更重要的是他認爲只有她把那些傷痛說出口,它們纔有癒合的可能。

    而這一次她沒有拒絕他,對他和盤托出。

    她把一切都告訴他了。

    她告訴他2011年她第一次高考前她爸爸出軌的事是如何爆發的,告訴他她爸爸和小三一起跑了,告訴他她的生活從富裕到貧窮一落千丈,告訴他2012年她第二次高考時又碰到了羅思雨的親生父親,告訴他她看到了怎樣不堪入目的對話,告訴他她曾經在多少個夜晚失眠,告訴他她覺得學校和考試都有多麼可怕,告訴他她對未來糟糕的預計,告訴他她對懦弱的自己有多麼憎恨……

    告訴他一切,該說的、不該說的,她都對他說了。

    那一刻她的心忽然變得很輕鬆,雖然難堪和痛苦也是同樣強烈的,可她卻隱隱覺得暢快,彷彿她終於可以自由了。

    而與她正相反,侯梓皓的心中卻是一片沉重。

    他很心疼她,難以想象幾年前的她是如何獨自面對家庭的鉅變的。她對他講述一切時話語都很簡單,畢竟她一直都不是個善於渲染的人,可即便如此他也能想見那種慘烈,以及眼睜睜看着自己在人生的關鍵時刻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的無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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