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演講的時候爲什麼老是看我?”
當晚她在回家的公交車上就忍不住跟他鬧脾氣了。
“潘老師就坐在我前面兩排,他肯定發現了!”
其實仔細推敲推敲,周樂琪此時的抱怨倒也並不完全是認真的,她只是被他今天的某些言語和行爲打動了,也或者是某個他看向她的眼神讓她心生波瀾,而她又不願意在他們單獨相處時暴露出過多的柔軟,因此只能借鬧鬧小脾氣掩飾這種彆扭的小心態。
侯梓皓也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氣了,因爲他見過她真的生氣的樣子,絕不是眼下這麼平靜,因此心裏頗有底氣,就打馬虎眼:“發現不了發現不了,老潘一直瞪我呢,哪兒顧得上看別人。”
她還是不滿意,又指出:“可是在場其他人都笑了,大家都看出來了……”
這他確實很難搪塞了,於是就只能想辦法轉移她的注意力,很生硬地岔開話題說:“你要不要看點作文書?我昨天買了本新的。”
說着,就從書包裏掏出一本磚頭厚的最新高考滿分作文大全。
周樂琪撇了撇嘴,把頭扭向窗外了,他嘆了一口氣,正要把作文書收回去,她又扭回頭把它拿走了。
小孩子一樣。
他暗暗一笑。
第二天早上去學校的時候周樂琪發現嚴林桌子周圍圍了一大堆人,大家似乎都在恭喜他,而嚴林一向冷淡的臉上今天也罕見地有了一絲笑容,甚至連眼睛都比平時更亮,一看就是心情很好。
當時侯梓皓還沒來,周樂琪於是就轉而問了正在抄作業的葛澳:“發生什麼事了嗎?”
說着掃了身後的嚴林一眼。
葛澳在抄作業的百忙之中擡了個頭,看到了周樂琪的示意。
“哦你說嚴林啊,”他低頭一邊抄一邊回答,“他去清華參加自主招生考試的結果下來了,賊牛逼,人家給他降了六十分,高考上清華穩了。”
周樂琪一愣,恍然大悟。
對,每年各高校的自主招生考試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發成績。它首先要有一個報名遞交材料的環節,大概在2月,如果通過了大學的材料初審就可以在3月去參加筆試面試,成績經過角逐之後會得到大學不同等級的降分優惠政策,有5分10分20分40分60分一本線不等。
像清華這樣的頂尖高校是很難給出60分的降分政策的,去參加競爭的都是全國各省最頂尖的學生,而嚴林必然是尖子當中的尖子才能獲得如此大力度的降分他在高考中只要考出比清華第一批次錄取線低60分的成績就可以上清華了。
基本相當於已經被清華錄取了。
這當然是大喜事,周樂琪也想去說一聲恭喜,只是這個時候她突然意識到……侯梓皓呢?
他……他去參加自招考試了嗎?
當天侯梓皓一進教室就被周樂琪堵住了,她抱着手臂很嚴肅地盯着他看,讓他心裏毛毛的,還沒來得及問一聲怎麼了就聽到她說:“你跟我出來一下。”
然後就被她帶到了地下停車庫。
仔細想想,他倆每次來這個地方都不會發生什麼令人愉快的事,尤其周樂琪此時明顯一副氣壓很低的樣子,這讓侯梓皓心裏更沒底。
她也不說話,就抱着手臂站在那兒盯着他,目光很不善,過了一陣纔開口質問:“你去參加自招了嗎?”
侯梓皓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她爲什麼生氣。
他咳嗽了一聲,卻沒回答,只默默地別開了與她對視的目光。
周樂琪的火一下子就上來了。
“你沒去?”她的聲音一下子就拔高了,“這麼來之不易的機會,你難道真的沒去?”
自主招生考試是什麼?是所有考生的保險繩、救命索。
高考公不公平?當然公平,它也許是目前所有社會中最能稱得上是“公平”的東西了。可是它的風險性太大了,沒有人能保證一定能在這場考試中發揮出真正的水平,有太多因素都能影響最終的成績,而這個影響又太過沉重,它將很可能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所以自主招生才重要,所有優秀的學生都要去參加,就是爲了獲得一個降分的機會提高自己最終被錄取的概率,沒有人會放棄這麼寶貴的機會的,拿它當眼珠子都來不及。
她也想去參加,可是她已經沒有資格了,因爲她不是應屆生。而由於她潛意識裏覺得這件事跟自己不相關,因此也就很自然地沒有關注過這件事,再加上她前段時間狀態很差,就更沒有閒情逸致去打聽自主招生的進程了。
誰能想到……侯梓皓居然沒去參加選拔。
她簡直被氣蒙了,又憤怒又不知所措,張皇之下她只能朝他發火,質問:“你爲什麼不去?憑你的成績肯定能進清華北大,去拿個降分不好嗎?你覺得高考你百分之百沒問題嗎?萬一呢?萬一你最後變得跟我一樣呢?侯梓皓你是不是瘋了!”
她憤怒的聲音在空曠的車庫裏迴盪。
而他僅僅只是沉默。
這段沉默對他們彼此來說都是有用的,它給了侯梓皓一個機會準備哄她的措辭,同時也給了周樂琪一個空檔去理清自己的思路。
她在那段短暫的沉默裏認清了她自己:她對這件事如此生氣,其中固然有氣他錯過如此寶貴的機會的因素,可更多的是因爲她很惶恐因爲她已經明白了,他是爲了她纔不去北京參加自招考試的。
他知道她很孤獨,也知道她很悲觀,他擔心她發現身邊所有人都有自招降分只有她一個人沒有之後心態會更加崩潰他怕她難過,更怕她鑽牛角尖。
所以他決定陪着她。
他主動捨棄了那根可能會救命的保險繩,和她一樣毫無保障地踏上了高考這條獨木橋,和她一樣面臨隨時可能跌下去粉身碎骨的風險,和她一樣孤注一擲沒有失敗的機會。
而他原本不必這麼被動的。
他可以跟嚴林一樣,甚至獲得比嚴林更多的降分。
他……
她感到他的付出已經多到讓她無法承受了。
而這時他又把她抱進懷裏了。
又寬大又溫暖,就像那個明媚的四月早春。
“我沒瘋,你也別多想,”她感到他正在輕輕拍着她的後背,聲音又低又輕,“我只是懶得準備那麼多材料,也懶得去北京考試你也知道我本來就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