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她終於感覺到了疼。
她不確定自己的骨頭是不是又出問題了,只覺得左腳已經不聽使喚,忍不住連着倒抽冷氣。而他已經不再期待她的回答,直接一把將人抱回了牀上,在她做出反應之前就快步走出了房間,回來的時候打開了射燈,手裏拎着之前在醫院開的藥。
他開始替她檢查傷口。
骨頭倒是沒問題,就是又抻到了筋,估計等到了明天還要腫,傷上加傷是很不容易好的,而且會很疼。
他一邊給她處理一邊起了脾氣,眉頭打成結,訓她:“大半夜的你折騰什麼?有事不能叫我?你這個腳傷成什麼樣了你自己沒數?”
很兇。
其實本意不是這樣的……只是關心則亂。
周樂琪沒有接話,只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腿放在自己膝蓋上,那個樣子很難不讓她感到自己是被愛的,同時更容易聯想起一些7年前甜蜜的往事。
她的心有點安靜下來了,大腦開始漸漸恢復思考的功能。
7年了,侯梓皓已經消失7年了,在這7年中他沒有跟過去的任何一個朋友產生過聯繫,嚴林、米蘭、葛澳,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哪裏,爲什麼偏偏袁嘉惠可以跟他在一起?而她爲什麼從來沒有在高中圈子裏透露過跟侯梓皓有關的消息?
這很不正常。
他們同在oxford讀書會是巧合嗎?還是誰有意的安排?周樂琪確定剛纔侯梓皓在電梯外忽然看到袁嘉惠的時候氣息是緊繃的,那不是開心的表現,反而顯得警惕。
她的感覺不會錯的。
他在對她隱瞞一個祕密。
而這個祕密……有可能與袁嘉惠有關。
處理完傷口是十五分鐘以後的事了。
他沉着臉又對她耳提面命了一堆注意事項,警告她不要再亂動亂跑,真的像個嚴厲到不近人情的醫生。她卻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其實根本沒在聽他說什麼,只在他站起來要走的時候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他又開始僵硬了。
好像已經不再能適應與她的親近。
“我睡不着,”她抱着他輕輕地說,聲音有些低落,“……你能進來陪我說說話嗎?”
他沒回答,只是輕輕地拉開了她抱住他的手,無聲地表達拒絕。
“睡吧,”他站起來了,“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她的手垂下去了,似乎嘆了口氣,最終還是笑了笑。
“那還是你進來睡吧,我去外面,”她淡淡地說,“我本來也睡不着,佔着牀浪費。”
半真半假的可憐,以退爲進的小心機。
他其實知道她是故意這麼說的,成心要讓他心軟,可他偏偏就是特別扛不住她這樣,一旦她對他表現出脆弱他就會動搖,理智和情感正在脫節。
兩人都不說話了,一場無形的角力激烈地開展,並最終以他的失敗收尾。
他去客廳拿了被子和枕頭,又從儲物間翻出一個墊子鋪在她牀邊,打完地鋪就去關了燈,回來躺下的時候語氣不善地撂下了一句:“這回能睡了嗎?”
又在生氣。
氣他自己怎麼又對她妥協了。
然而勝利並不總能帶來喜悅,因爲她在意的早就不是能從他那裏獲得什麼了,而僅僅希望知道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更希望他能願意接受她的援手。
兩人一起躺在黑暗裏,距離顯得很近又很遠,彼此都知道對方沒有睡。
“侯梓皓?”
她叫他。
“嗯。”
他迴應。
“……告訴我這7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好嗎?”
房間裏又沒有聲音了。
“我知道你不願意再提,就像以前的我不願意跟別人說起我家的變故,”她的聲音中有淡淡的嘆息,“可是我知道……如果不說出來,永遠都不會好的。”
“你曾經告訴我,我走不出來並不是因爲軟弱,只是因爲我生病了……你說得對,人是社會性的動物,本來就不能一個人解決所有問題,感到恐懼無助也不是丟人的事,那隻能說明我們都是普通人而已。”
“我曾經試圖一個人負擔一切,想讓所有人覺得我一切正常,可是最後的結果你也知道……如果不是你來了,那天我就會從天台上跳下去。”
“直到我把一切告訴了你,直到我去了醫院向別人袒露我的傷口,我心裏才真的翻篇兒了,儘管有些失去是不可挽回的,可是我邁過去了,一切就會越來越好。”
“侯梓皓……現在讓我幫幫你好嗎?”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她的聲音溫柔且安靜,那些曾經痛苦的往事如今也在她的敘述中變得平和了,彷彿一道一度鮮血淋漓的傷口慢慢結痂變成了傷疤,雖然還有痕跡,可是已經沒有那麼痛了。
他很久都沒有說話,讓她以爲他已經睡着了,直到很久以後才聽到黑暗中傳來他的聲音。
“我沒事。”
聲音有些低啞。
“睡吧。”
“照顧好自己。”
然後他們就都不再說話了,只是各自在黑暗中繼續失眠。
周樂琪看着牀下他模糊的影子,心中的空洞變得越來越大。
你真的沒事嗎?
那爲什麼……我總覺得你在哭呢?
天亮之後他們的相處模式就變得更奇怪了。
並沒有吵架,也不是冷戰,但就是相互沒什麼話說。他會提前起來做早餐,然後照顧她洗漱,再和她一起喫飯。
他們也很少目光接觸,只在對方不注意的時候纔會默默看對方一眼,然後就轉頭各自做各自的事當然忙的主要是周樂琪,投行人總有做不完的工作、回不完的郵件,她最近要跟北京辦公室的一個同事cici對接,對方將替代曾睿宏跟她一起完成對皮爾諾意大利的盡調報告。
辦公途中她又接到了行政的信息,問她要幫她把航班改簽到什麼時候,她想了想,擡頭看了一眼坐在沙發另一邊看書的侯梓皓,低頭回復:稍晚幾天吧,五天後?
行政回了一個“好的”。
侯梓皓卻還以爲周樂琪兩天後就要走了,心情一直處在一種微妙的狀態,然而默默等了兩天以後卻還不見她收拾行李,心裏就開始納悶兒了,後來終於忍不住問她:“你機票改簽到什麼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