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命令陳文棟監視何幼安的人不是他,追殺陳文棟的人也不是他,怎麼到頭來,反倒是他被拿槍頂住太陽穴,被迫面臨同歸於盡的下場呢?
是出門沒看黃曆,還是跟嶽定唐走太近,被他的黴運沾染了?
凌樞還記得,上學時候,嶽定唐的確是有那麼一丁點倒黴的。
幾個人一起打牌,嶽定唐摸到的總是最差的那幾張。
出去喫飯,嶽定唐點的菜總是售罄。
就連買票看電影,只要嶽定唐去買票,買到的必然只剩下角落裏的那些位置。
綜上所述,凌樞相信,自己已經被這種黴運徹底沾染上了。
“寫信。”陳文棟的聲音響起。
“什麼信?”
“給嶽定唐的求救信。”陳文棟冷冷道,“留下信,跟我走,讓他帶上我需要的東西來換你,否則,你就沒命。”
凌樞駭笑:“我說陳兄,你以爲我何德何能,既非絕世美人,又非他嶽定唐老爹老媽,他憑什麼要爲了我這個中學同學,受你脅迫,向你低頭?你是不是,把我看得太重了點兒?”
陳文棟:“無妨,反正只要你跟我一起走,你就已經上了成先生的死亡名單,屆時就算嶽定唐不肯救你,你爲了自救,也只能與我奮力逃命,兩個人的生存機會,總比一個人大。”
凌樞覺得不對勁:“爲何我會被成先生追殺?”
陳文棟嘲弄地看着他,只是昏暗光線裏,表情已經不再重要。
“因爲以成先生那樣多疑的人,既然已經認定我是內鬼,你跟我一起走,我肯定也會或多或少,將關於成先生的事情泄露給你,包括他的身份。與其留着禍患以後不定時爆發,還不如趁着你我同行之際,一併剿滅。”
“所以,你現在無路可走了,除非嶽定唐願意動用力量和關係來救你。”
凌樞想了想,還真是這樣。
難怪剛剛陳文棟那麼爽快,就把成先生的真正身份告訴他,原來這傢伙早就不懷好意埋了個雷。
“我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不跟你走。”凌樞說道。
“你沒有選擇。”陳文棟直接把槍上了保險栓。
他只需要食指輕輕一動,扣下扳機,就能立馬把凌樞送上天堂。
把被子陡然掀起來擋住對方視線,利用那零點零幾秒的時間翻滾到牀底下,又或者是直接縮到被子裏滾下牀,還是抄起旁邊的鐵盤擋在腦袋前面直接撲向對方硬幹,這些辦法都在他腦海飛快閃過,卻又都被一一否決。
兩人之間的安全距離,也足夠讓凌樞反抗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形式比人強,凌樞嘆了口氣,從被子裏脫出身來,舉起雙手。
“你總得讓我穿件外套吧?”
五分鐘後,換好衣服的凌樞開始寫求救信。
“親愛的嶽長官,陳文棟先生過來拜訪,與我暢談片刻,我二人情投意合……”
凌樞怎麼看怎麼彆扭,趕緊將最後四個字劃掉重新寫。
“我二人相逢恨晚,聽聞陳先生想前往國外定居,我尤其不捨,準備親自送他一程,還請嶽長官爲陳先生備好機票船票路資等,以便陳先生一路順風順水。閒話不提,三日後下午一時,南京玄武湖畔見。”
凌樞現在並不緊張。
相反,他的思緒很繁雜,甚至有些天馬行空。
陳文棟暫時不會殺了自己,這是可以肯定的。
否則他在進門的那一刻已經開槍了。
他現在想要給自己找一條活路,哪怕凌樞這根稻草看上去很容易沉沒,陳文棟也想嘗試一下,確認了這一點之後,凌樞就開始尋找各種各樣的漏洞。
他暫時沒有找到陳文棟的漏洞,但他在寫這封求救信的時候,反而想起了另一件事。
當初他們收到一張劇照,是何幼安在某部電影裏上吊的一幕。
不僅如此,照片後面還有一句莫名其妙的小詩。
塘前美人,橋後香骨,鎮裏枯冢。冬日已盡,春光將臨,裏外皆血淚。
看似文縐縐,實則狗屁不通,前後矛盾。
正因爲不通,纔會被凌樞牢牢記住。
他始終沒弄明白,這句小詩的含義在哪裏。
更有意思的是,何幼安收到的其它死亡威脅,都是她自己親手拿到的,唯獨那張劇照,是路上有人夾在報紙裏塞給他們的。
此時此刻,電光石火,這首詩又沒來由冒出來,自發主動跳到他面前來。
想要寫求救信藏頭詩而未成的凌樞,反而想起另外一句莫名其妙的小詩。
塘,橋,鎮,冬,春,裏。
這是一個地名?!
凌樞知道塘橋鎮,就在上海郊外,但他沒去過,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冬春裏這個地方,可問題在於——
誰給他們這個地名,是何幼安,還是另有其人?
給出這個地方的用意又在哪裏,讓他們過去找東西嗎?
其實這句小詩的藏頭不難意會,只是當局者迷,那時候誰也沒想到這一節,都衝着詩句的內容去揣測了。
凌樞恨不得立時插翅飛到塘橋鎮去,看看對方到底在那裏藏了什麼。
“在想什麼?”
只是腦門上冰冷的槍口很快把他拉回現實。
陳文棟的聲音就像催命符,催得他腦殼疼。
凌樞很無奈。
“沒想什麼,寫好了,你看看。”
陳文棟略掃了一眼,沒什麼問題。
“走吧。”
“我們去哪?”
“走了就知道。”
病房裏能施展的空間不大,但離開醫院,陳文棟很難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凌樞必然能找到不少逃跑的機會。
但陳文棟似乎也早就料到這一點,他異常謹慎。
凌樞的雙手被拷上手銬,遮擋在圍巾下面,後腰則抵着一把槍,陳文棟手臂上挽着大衣,尋常人匆匆路過,也很難發現端倪。
門口早就等了一輛黃包車。
車伕正在車上打盹,看見陳文棟出來,趕緊打招呼。
“先生,您可來了,好讓我等!”
“上車。”陳文棟對凌樞道。
兩人同坐一輛黃包車,位置狹小,很不舒服,但凌樞也沒了反抗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