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人來人往,凌樞雙手還拷着手銬,一看就不像好人,當他跳窗出來的那一刻起,就有不少目光落在凌樞身上,他顧不上這許多,落地就開始往車站出口跑,只要離開車站,他就暫時安全了。
迎面而來的人潮裏,有不少是要搭車的,像凌樞這樣中途下車的人反而不多。
逆流而上,步步艱難。
凌樞正四處張望,尋找人羣空隙鑽進去,就看見迎面跑來一個穿棉襖的小女孩,手裏還拿着根糖葫蘆。
小童身上穿得厚實,走路也跌跌撞撞,似與爹媽走散了,小腦袋左右顧盼,泫然欲泣。
她不留神摔倒,正好摔在凌樞面前,人倒是沒怎樣,糖葫蘆卻甩出去。
強忍住的眼淚立馬忍不住了,小童哇哇大哭,凌樞下意識彎腰去扶。
可就在這時,他心底忽然生出一絲警覺!
這一絲感覺很難形容。
大抵就像是長久處於危險環境中的人,很容易對外界所有潛在危險產生反應,甚至就連微風掠過耳旁,都有可能草木皆兵,驚弓之鳥。
但這樣的預感和察知,也無數次救過他的命。
當心頭警鐘大作時,凌樞甚至沒顧得上擡頭看上一眼,立馬想也不想就抱着小孩往旁邊滾去!
砰!
槍聲響起,子彈就打在剛剛他彎腰站立的地方!
小孩絕對不是殺手的目標,凌樞將人放下,直接衝進人羣最密集的地方。
他原本還抱着一絲僥倖,認爲成先生的人,追殺目標重點肯定放在陳文棟身上,至於自己,不過是附帶的麻煩和累贅,但現在看來,成先生是鐵了心想一併解決麻煩後患了。
凌樞這要是死了,哪怕嶽定唐事後詰問,成先生也可以直接推個一乾二淨,只說陳文棟仇人多,凌樞被流彈打中身亡,更何況,嶽定唐還未必會爲了老同學兼下屬,去跟成先生正面對上。
車站警察聞聽槍聲跑出來,但兩名殺手早就在人羣之中不見蹤影。
凌樞捨命狂奔!
前面幾道柵欄,他毫不猶豫一躍而過,手裏摸出根剛剛在火車洗手間裏順來的鋼絲,一面狂奔逃命,一邊解開手銬。
這條小命未必多寶貴,但凌樞暫時還不想死,尤其是死得這麼憋屈。
他抽空回頭看一眼。
果然有兩個大衣禮帽的男人在後面追擊自己。
前面有個三岔口。
左邊是火車站出口,右邊是入口,中間則是工作通道。
凌樞毫不猶豫左拐,消失在後面兩個人的視線之內。
兩名殺手互視一眼,立馬追了上去。
幾分鐘後,凌樞出現在右邊入口處,腦袋上已然多了頂帽子,他暗自嘿嘿一笑,拿着剛纔高價從別人手裏買來的火車票,再次上了火車。
這輛火車是從杭州始發,經嘉興到上海,此處是嘉興站,短暫停留之後,很快就要觸發去上海,正合凌樞的心意,陳文棟本來想玩障眼法,先去杭州,再從杭州去南京,現在中途出了變故,杭州只怕也是去不成了。
那兩名殺手就算反應過來,想追上火車,也爲時晚矣。
除非——
被成先生派來追殺他們的,不止那兩個人。
凌樞覺得自己今天真是鐵嘴神算。
好的不靈壞的靈那種。
他買來的票是三等票。
這年頭的火車,距離車頭越近,環境越差,也越危險,車廂裏瀰漫一股子煤煙味,一站下去,頭髮衣服必定沾了一層煤灰。
不過這樣的地方,也更好隱藏。
顯然,有人和他想法一樣。
凌樞舉目四望,找到個空座坐下,將頭上帽子一拉,遮住半面表情。
旁邊有人遞來一包熱乎乎的糖炒栗子。
“喫麼?”
聲音有些沉,又有些熟悉。
凌樞扭頭。
穿着女式棉襖,腦袋上裹着女子花巾的陳文棟也正在瞅他。
凌樞:……
看見他驚悚扭曲的表情,陳文棟難得扯了扯嘴角,露出近似笑容的表情。
“真巧。”
還,真是,巧。
凌樞撫平自己驚嚇過度的小心肝。
“你怎麼會?”
陳文棟:“看來我們的辦法是一樣的。”
凌樞:“回上海,對你而言,是真正的死路一條。”
“所以我才說,真巧。”
陳文棟說道,從棉襖裏摸出一把槍,再次抵上凌樞腰際。
凌樞:……
他嘴角抽動,試圖和對方講道理。
“陳兄,你自己也看見了,成先生派來的人那麼多,咱們這一路還未必能安全脫身,同坐一條船的人,現在就內訌合適麼?”
陳文棟:“你說對了一半,因爲你現在很想下船,我只能將你繼續綁在這條船上。”
“你不會開槍的。開了槍,對你自己沒有任何好處,還會引來殺手,成先生的能耐你自己也瞧見了,那些不是普通的青幫小混混,從身手行跡來看,也許還混跡過軍隊,他們既然連我也不放過,我就只能跟你一起。”
他的話似乎說服了對方。
陳文棟思索片刻,終於將槍收起來。
凌樞鬆一口氣。
“這就對了麼,咱們精誠合作,也許還能逃出生天。你放心吧,我不會把你出賣,因爲成先生擺明不會放過我,我賣了你,自己也沒好處。”
陳文棟冷冷道:“希望你言行一致。”
凌樞:“你現在有什麼打算,還去南京嗎?”
陳文棟沒有回答。
那一瞬間,他臉上流露出些許迷惘。
凌樞意識到,他也許不是不想回答,是真的不知道何去何從。
喪失成先生信任的他,現在就像一條喪家之犬,只能亡命天涯。
“先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