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北斗 >第 93 章
    天陰沉沉的,陽光撕不開縫隙,一如關家人的心情。

    嶽定唐低頭看一眼懷錶。

    此時是早上六點,東方吐白,萬物甦醒。

    關家五兄弟全到齊了。

    連三老爺關書之,也被人拽了過來,手裏沒有平時習慣拿捏的刻刀,空落落的,雙手時不時在扶手和大腿上來回摸索,試圖找回熟悉的工具。

    嶽定唐扶着咚咚直跳的太陽穴,眼睛望着碎了一地的花瓶和不翼而飛的箱子鑰匙,耳朵則在聽衆人七嘴八舌說起事情經過。

    昨天本不需要何管事值夜,他也本以爲自己能睡個好覺了,誰知剛躺下沒多久,就聽見二老爺殺豬一樣的叫聲,嚎着殺人了殺人了,他一個激靈從牀上跳起來,胡亂披了件外衣跑過來,就瞧見二老爺抱着躺在地上的二奶奶。

    自然,殺豬一詞是大老爺從旁補充的,給何管事十個膽子,他也不敢這麼形容。

    四老爺則說,他過來的時候,看見二老爺在那嚎了半天不說,進屋一看,只有嶽定唐還在睡,凌樞跟箱子早就沒了,他立馬讓人去前後門察看,發現平時下人採買進出的後門虛掩,門閂沒有損壞,僅僅是從裏面被打開,這就充分說明關家有內奸,而非外面的人硬闖進來。

    二老爺雙目盡赤,強忍熱淚,嘴角一抽一抽,大部分時間呆滯看着地上的花瓶碎片,偶爾狠狠瞪向嶽定唐,似乎想要撲上去狠狠咬一口,將抓不到兇手的怨憤都發泄在他身上。

    五老爺睡眼惺忪,目光呆滯,明顯一副神遊太虛,不在狀態的模樣。

    老袁也來了,他雖有資格入座,卻未入座,束着手站在門邊,神色凝重。

    至於其他人——

    二老爺媳婦何氏的屍體被二老爺用棉被裹起來,暫時安置在凌樞那個屋子裏。

    棉被之下,衣衫凌亂,襟口大開,下面的肚兜被扯出來,春光乍泄,下半身褲子也被脫到腿根,嶽定唐剛剛是親眼見過的,這位二奶奶的情狀,的確像極了被人凌|辱過。

    可若非要說是凌樞獸性大發,先辱女眷而後攜寶逃亡……

    “老二,有件事我鬧不明白,還請你給解釋解釋!”

    大老爺的大嗓門突然冒出來,一下蓋過正在喋喋不休的四老爺。

    “你的院子跟定唐他們這院子也有段路程,你媳婦兒爲何大半夜不睡,跑到人家院子裏來?這知道的人,說二奶奶關心久未見面的外甥,來瞧瞧他起居飲食習慣不習慣,不知道的,恐怕就要胡亂嚼舌根了吧!”

    二老爺咬着牙不吱聲。

    大老爺見狀冷笑:“該不會真讓我給猜中了吧?我弟妹真看上了姓凌的小白臉,大半夜過來送人暖炕呢?卻沒想到被人殺害拋屍,奪寶而逃?”

    “滾你孃的!”

    二老爺怒吼一聲,從椅子上跳起,撲向大老爺就是一頓老拳。

    大老爺猝不及防,捱揍兩拳,蹬蹬後退幾步,旋即反應過來,也撲上去反擊。

    兩人頓時扭打作一團。

    旁人都看呆了。

    二老爺身邊的老李剛想過去攔着,冷不丁也捱了一拳,哎喲喲一屁股坐在地上。

    兩人上了年紀,想打架也有心無力,很快從扭打變成揪着對方衣襟喘氣。

    但四隻眼睛鬥雞一樣,狠狠盯住對方,好似拳頭不夠用,隨時可以用牙齒補上。

    上前勸架的人七嘴八舌,主意一個接一個。

    有的說要報官,有的說警察來了就要先訛詐,最後案子查不出來還得傾家蕩產,有的說二奶奶死得不光彩,不如先報個急病下葬,不讓傳出去關家上下就別做人了,連帶還會連帶小輩們的婚事。

    被圍在人羣之中的二老爺忽而一聲哀嚎,哇地哭了出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一邊哭還一邊捶地,說自己命苦,說老太爺走的時候沒把自己也帶走,害他現在死了老爹又死了老婆,人人都能欺負。

    “我說老二,你可別丟人了,再哭把左鄰右舍引來,到那時二弟妹的死因可真瞞不住了,外頭風言風語,全都會奚落我們關家名聲的!”

    “大哥,二嫂都死了,你能不能有點良心,到底是報官還是私了,怎麼得先有個章程!”

    “良心?你問問老二有沒有良心,他有良心就不會對定唐又是巴結又是討好,還把自己媳婦送過來,不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那座佛塔麼?”

    “行了行了,都少說兩句!”

    乒鈴乓啷!

    衆人像被捏住嗓子的公鴨,頓時噤聲,整齊一致回頭。

    桌上的茶具通通被嶽定唐掃下去,稀里嘩啦一個不落,加上花瓶碎片,那可真是滿目的歲歲平安,花開富貴。

    “我昨日跟影佐約好,中午時分去市政公署,那邊會有人來接我,你們現在不安靜下來,明日我就索性把這些事情捅出去,讓大家都落個不安生。”

    他句句平淡,但說出來的話卻成功讓所有人閉嘴。

    小小的廳堂裏一派寂靜。

    地上坐着躺着的,彎腰勸架的,旁邊站着看好戲的,都僵在半空,宛若一部滑稽電影被強行按了暫停。

    “關棋之。”

    嶽定唐直呼二老爺名諱。

    二老爺失神之下,竟也忘了惱怒追究。

    “我問你,昨天半夜,你妻子爲何會在我這裏被殺?她來這裏做什麼?”

    “她……”

    二老爺張了張口,剛剛被大老爺打破的嘴角滲出血,他這才感覺到疼,伸手摸了一下。

    這個問題,是二老爺無論如何也逃避不過去的。

    大老爺問的時候,他可以用打架來回應,這次所有目光再次集中在他身上,卻容不得他逃避。

    “她回去之後,對那佛塔念念不忘,翻來覆去睡不着,總說佛菩薩在給她招手,讓她皈依佛門,她很想再看一眼那佛塔的樣子,我怎麼勸也勸不聽,沒想到我睡着之後,她一個人就偷偷溜過去了,我更沒想到,姓凌的居然,居然……”

    二老爺咬着腮幫子,說不下去,嗚嗚哭起來。

    大老爺冷笑:“你這話,也就騙騙小孩子。大半夜去外甥的院子,偷偷摸摸進去,就爲了看一眼佛塔,她不知道箱子上了鎖?那她不還得問外甥拿鑰匙?既然如此,爲何不能光天化日大大方方去看?你拿菩薩說謊,也不怕天打雷劈!說白了不就是想偷箱子嗎!”

    “你!”

    二老爺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皆因大老爺突然腦子靈光,一句話說到點子上,二老爺再想鬧,卻也沒了鬧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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