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花重錦官城 >第 35 章 第 35 章
    荀湛才進院門,陸滿倉便要起身。荀湛見狀忙快步上前,笑道:“岳父怎還弄這麼大陣仗。”

    陸滿倉屁股還沒擡起就被荀湛穩住肩膀,他這才反應過來,眼前的人不止是學堂的先生,還是他陸滿倉的大女婿呀。

    他心裏激動,連帶着臉上的笑容都更燦爛了。他說:“這不是虎頭要去投奔他三叔了麼,孩子大了,也沒個響亮的大名。女婿讀書多,又是虎頭的長輩,便想着請你給虎頭取個大名。還有家裏小輩的孩子們眼看着都長起來了,小豹子如今也跟着你讀書了,既然是取名,索性就一併都取了。”

    荀湛笑容和煦:“承蒙岳父擡愛,那小婿就託大一回。”

    陸滿倉連忙點頭,叫虎頭往下的幾個孩子都站成一排。

    荀湛是陸舟的先生,陸家的人他很早就有過了解。如今他又是陸家女婿。和這家人接觸的越多,他便越喜歡這一大家子。

    這些年彈指一揮,無論是當年一肚子小心眼兒的陸舟,還是常跟在幺叔後頭憨憨的虎頭,他們都長大了。

    荀湛心念一轉,忽然就想起那年夏日的午後,在學堂前的榕樹下,還是奶糰子的陸舟將才學來的《論語》中的言辭照搬過來指點虎頭。

    溫、良、恭、儉、讓。

    他看了眼面前的一串孩子,心中已有計較。

    “虎頭,你性情憨直,待人真誠。但遇事不算果決,又常暴躁衝動。日後你將投身軍戎,戰場殺伐更乃常事,所以當沉澱自己,以穩制勝。我給你取名‘溫’,字懷寧。溫其如玉,懷瑾握瑜,福壽康寧。”

    虎頭低聲重複了一句:“陸溫,陸懷寧。”他眼神透亮,朝荀湛躬身行禮:“虎頭必定不負先生期待,多謝先生賜名。”

    這名字多好聽呀。想當年他爹那一輩人取名都是找個村裏識字的老先生隨便取的,好多人還都沒有名字呢。哪像他們呀,取個名字都如此鄭重。虎頭高興的不行。

    小豹子也迫不及待了,他推了推喜兒,道:“大姐,到你啦到你啦,你快上前去。”

    喜兒激動的紅着臉上前,也躬身行禮:“請姑父賜名。”

    荀湛笑容和煦,他道:“靜女其姝,維玉及瑤。我替你取名靜瑤。”

    喜兒捧着臉頰笑的開懷:“多謝姑父啦!”

    陸平和吳氏也覺得好聽。喜兒有十一了,再過兩年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她跟着幺叔念過些書,如今又取了好名字,日後說親定能說個門風不錯的好人家。也說不準和她大姑姑一樣,尋個讀書人呢。

    荀湛目光一轉,落到小豹子身上,道:“從你大哥那論,你們三兄弟便叫陸良,陸恭,陸儉。溫和、善良、恭敬、節儉、謙遜。所謂積善之家必有餘慶,陸家運勢已起,當扶搖直上。但高樓萬丈,若根基不穩,崩塌也只是瞬間之事。無論今後你們能走多遠,身居高位也好,布衣耕種也罷,都要謹記你們名字所代表的意義。”

    陸滿倉連連點頭,讀書人說話就是不一樣,怎麼聽着就這麼舒心呢。

    他虎着臉看向孫輩們,厲聲道:“先生說的你們都記下了?反正我老頭子把話撂這兒,我陸滿倉的兒孫,不管是當了天大的官兒,還是窮到揭不開鍋,絕不做違背良心之事!若當官,就當個爲民請命的好官。若當將軍,就當個忠勇衛國的好將軍。若爲農夫,那就當個勤懇勞作的好把式!”

    小獅子把手掌拍的十分響亮,扯着小奶音道:“爺爺說的好!”

    大鵬立馬跟着附和:“好!”

    陸雨抿嘴偷笑。

    陸滿倉老臉一紅。

    蔣氏這位當家女主人這時開口道:“今日我家孫輩的孩子都得了大名,虎頭也即將遠行,奔赴前程,這都是好事。老大老二,你們哥倆去殺雞宰兔。大郎二郎媳婦去燒水煮菜。四郎,你和虎頭去李家,將你師兄還有虎頭師父一併請來。再去陸九爺家,將九爺夫婦也請來。這是我們家的好日子,我們好好慶祝一番,也算是給虎頭踐行了。”

    看了一圈熱鬧的陸舟忙一口應下,還不忘囑咐:“大嫂,我師兄最喜歡喫你做的回鍋肉了,你可千萬別忘了啊。”

    吳氏嗔道:“每次都是你喫的最多,偏要說李少爺愛喫。”

    陸舟已經走遠了,也不忘替自己辯解一句:“師兄真的愛喫!”

    ————

    沈歸一手提着食盒,一手動作熟練的打開門鎖。房間裏是濃重的藥味,牀上半靠着一個青年。青年正閉目養神,聽見門響也沒有睜眼的意思。

    和往常一樣,他聽見小仵作將食盒擱在牀邊的几案上,然後走到一旁的圓桌前,撥了撥燈燭,安靜的坐在一旁看書。

    一連幾日都是如此,青年已經習慣了。起初小仵作還會焦急的詢問胡家的事兒,可自己的確沒什麼好說的。只是這小仵作似乎就篤定了自己一定知道些什麼,日日都要來房裏守着。青年有些不耐煩的蹙了蹙眉。

    屋子裏太安靜了,安靜的讓他有些煩躁。作爲一個殺手,他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控制情緒。也許是他躺了太久了,連一個小仵作都能左右他的情緒。

    又過了許久,青年終於忍不住了,他說:“你走吧。你知道我的身份,這房間關不住我的。你若再來煩我,明日我便叫你找不到人。重犯逃脫,你和你們袁知縣都逃不了責罰。”

    沈歸併不意外他這樣說,他淡定的將書翻過一頁,道:“你若想走那便走吧,袁大人已經用死囚頂替了你,向漢洲知府說明滅門胡家的刺客傷勢過重,緝捕過程中不慎死亡。胡家的案子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

    青年頗感意外:“你說什麼?”

    沈歸合上書,目光沉靜的看着青年,道:“你並不是胡家滅門的真兇。”

    青年挑了挑眉:“你如何知道?”

    沈歸把書擱在圓桌上,起身上前靠近青年,將目光落在青年右手虎口處。隨後他抱拳行了個江湖禮,對青年說:“前些日子自鄉下辦案歸來,路遇劫匪,險些喪命,承蒙俠士出手相救,沈歸一直未曾道謝。救命之恩,日後必當報答。”

    青年又將沈歸看了一遍,不由哂笑:“怪不得瞧你面善。”

    沈歸道:“那日你救我用的是劍。我雖不是江湖人,亦不會習武。但作爲仵作,對各種武器所產生的傷口進行分辯,這是基本功。你是殺手,擅用劍。而用劍和用刀需要的力度不同,招式不同,技巧不同。在不同力道的作用下所產生的傷口自然也大有不同。”

    “胡家人的屍首我全部一一勘驗過。傷口皆爲刀傷,一刀斃命,乾淨利落。很顯然行兇者擅用刀,且訓練有素,行兇者也絕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組織。”

    青年笑不出來了。

    他說:“既然你知道我不是兇手,爲何還不放了我?”

    沈歸道:“你雖不是行兇者,但你一定和那些人有來往。他們既然將你重傷之後綁到衙門,就是在拿你頂罪。你的傷口我看過,若袁知縣晚一步請來大夫,你此刻早就成了腐屍一具。那些人沒想讓你活着,所以你一定知道些什麼。”

    青年閉了閉眼,聲音有些沙啞:“知道不知道又能怎樣,你斗的過他們?你只是一個衙門小仵作,區區一個胡家都敢殺人放火,你又能做些什麼呢?你爹死了,胡家百餘口也都賠了命,我曾救你一命,如今也奉勸你一句。年輕人,不要自尋死路。”

    沈歸有些激動:“可枉死的人不能白死!我爹說過,仵作這一行雖不受活人待見,可卻是死去的人最後的依仗。死去的人有很多未能說出口的話都留在他們的遺體上,我們看到了他們留下的冤屈,就一定要讓這冤屈重見天日。”

    青年沉默半響,而後突然擡眸看向沈歸:“所以,沈仵作果真查到了什麼?”

    沈歸猝然瞪大雙眼,待反應過來,才別過頭道:“我爹已經死了,就算查出什麼也早就被胡家一把火燒了。”

    青年道:“可你勘驗了你爹的屍首,你爹就沒有什麼話要告訴你的?”

    沈歸低吼:“那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告訴我麼?”

    青年無奈嘆氣:“我知道的並不多。”轉而又問:“這些話你告訴袁知縣了?”

    沈歸搖頭。

    青年道:“你不相信他?”

    沈歸道:“官場風雲多變,是人是鬼我看不清楚,所以我誰都不信。”

    青年又問:“你想繼續查胡家的案子?”

    沈歸:“我爹因此而死,還有那兩個遍體鱗傷的死者,他們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胡家只是被推出來的替死鬼,我要知道究竟是什麼人在操縱這一切。”

    青年看着沈歸,第一次發現他這具瘦削的身體裏蘊藏着磅礴的力量。

    他垂下頭,好半響方纔開口。他說:“那你信我麼?”

    沈歸:“只要你肯告訴我你知道的,我就信你。”

    青年:……

    青年似乎被他逗笑了,緊繃的神情放鬆了下來,他慵懶的晃了晃頸,說:“我需要去驗證我所知道的,等確定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沈歸急問:“那要等多久?”

    青年說:“我找一個人找了十幾年都杳無音訊。我必須要告訴你,這裏面的事很複雜,你要有足夠的耐心。如果連耐心都沒有,我勸你還是趁早歇了查案的心思,安心在衙門做你的仵作吧。”

    沈歸沉了沉氣,道:“是我急躁了,我會等你消息,希望你不要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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