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去街上玩兒就去吧,不過天黑前就要回來,別誤了晚食,總不好叫長輩等你們的。我叫小禹給你們帶路。豹子,你最年長,出門在外也要顧好弟妹。”
陸良笑道:“幺叔放心,我們就在主街逛逛,不走遠。”
陸舟點了點頭,又對幾個弟子說:“眼看着就過年了,這些日子便不給你們佈置課業了,趁着年節好好放鬆放鬆。”
幾個弟子在心裏偷偷歡呼。陸舟一揮手,大家都跟剛被放出籠的鳥兒似的,一溜煙兒的跑沒影兒了。
陸舟笑着搖頭:“到底是孩子。”
李雲璟安頓好李老夫人從屋裏出來,見陸舟揹着手站在院子裏。他身披青色大氅,頭戴巾帽,襯得身姿挺拔修長,隱隱帶着幾分遺世獨立的清冷。
“師兄,還沒看夠?”陸舟扭回頭看着李雲璟笑。
李雲璟擡步下了臺階走到陸舟身前,將他仔細打量幾回,道:“看不夠,怎麼辦?”
陸舟樂:“那就看一輩子唄,你不嫌煩就成了。”
李雲璟眉梢一挑:“那師弟會嫌我煩麼?”
陸舟不禁笑出聲:“煩呀,日日煩,時時煩,白天煩,夜裏煩……”
“這麼說來,師弟心裏時時刻刻都有我呢。”
陸舟轉身往前走,李雲璟隨後跟上,便聽陸舟說:“也擱不下別人了……”
李雲璟微微翹起嘴角,心裏萬千的委屈和思念都被這一句話給燙平了,胸口暖烘烘的。
“青叔說,讓我自去和祖母說我們的事兒,他不再管了。我想着大家難得聚在一起,不如先過個好年吧。”
陸舟點了點頭:“聽師兄的。我爹孃那邊我也會解釋清楚的。”
李雲璟偏頭看着陸舟,目光真誠:“我不會反悔的,哪怕千難萬難。”
陸舟歪頭一笑:“師兄這話我記着了。”
師兄弟倆才走到前衙,便見守門的衙役來報:“大人,門外有個自稱是胡翊的男子打聽大人呢。”
“胡翊?”陸舟想起來了,是之前翰軒書畫社門前那個看熱鬧的青年,便對衙役道:“讓他進來吧。”
李雲璟就問這人是誰,陸舟就把翰軒書畫社賣畫那事兒告訴他了。
李雲璟蹙眉:“你懷疑翰軒書畫社造假?”
陸舟道:“不無可能。”
李雲璟道:“且先看看吧,待陸九叔來了信便知道了。”
不知想到什麼,陸舟呷了下嘴,有些不懷好意的笑道:“師兄你說,如果翰軒書畫社這幅《釋迦降生圖》的確是真的,反倒是陸九哥手裏那幅……”
李雲璟想到陸伯庸那愛畫如命的性情,若是知道自己這麼多年奉爲珍寶的畫其實是贗品……他不由抱着肩膀抖了抖。
“你給九叔去信兒了?”
陸舟點頭。
李雲璟撓撓鼻子:“恐怕陸九叔這個年要過不好了。”
陸舟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淡定的撣了撣袍子:“我只是說明實情罷了。”
胡翊本以爲陸舟是跟他鬧笑話呢,可他回家琢磨琢磨,既允諾了人家要將結果告知,自不好失信於人。何況提舉司又不是什麼喫人的地方,他不過是多跑跑腿問一嘴,打聽是否有這個人而已。沒成想這人還真是提舉司的!
衙役帶他進院子的時候,他還恍惚了一下。他快走了兩步,小聲問衙役:“敢問這位小哥,陸舟陸公子是提舉司衙門的大人?”
衙役覷他一眼:“你不知他是誰,那作甚找他?”
胡翊道:“是陸公子讓我來找他的呀。”
衙役撓撓頭,不是很懂他倆的關係,“哦”了一聲道:“你說的陸公子是我們提舉司的判官大人。”
胡翊“嘎”的一聲,瞪圓了眼睛道:“可他看起來很年輕呀!”
衙役頗爲驕傲的挺了挺胸脯:“那是,我們大人可是整個大陳最年輕的提舉司判官!”
胡翊咋了咋舌,雙手往袖管裏一攏:“了不得呀!”
說話間前廳到了,胡翊一眼就瞧見坐在正中的陸舟,忙不迭的上前行禮:“小人胡翊,見過陸大人。”
陸舟擺擺手:“無需多禮。”
胡翊眼睛一瞟,又看見了坐在陸舟右手邊的李雲璟。對他胡翊也是有幾分印象的。那天他穿了一身大紅窄袖束腰錦袍,在人羣中尤爲突出,想不記得他都難。
胡翊忙拱手行禮:“見過李師爺。”
李雲璟頗爲矜持的點點頭。
陸舟就問胡翊:“你來找我,可是翰軒書畫社那幅《釋迦降生圖》有了買主了?”
胡翊道:“正是。買主倒也不是旁人,是咱們梁州府的富賈秦家那位秦五爺。”
“秦五爺?”陸舟初來梁州府赴任,對梁州府的鄉紳富戶還不甚瞭解。
胡翊就道:“秦家做的是瓷器買賣,如今是秦五爺主事。秦五爺喜好古董字畫,而且出手闊綽。《釋迦降生圖》真跡十分難得,成交價被擡到了十五萬兩。能出得起這個價錢的,咱們梁州府也就秦家了。”
陸舟問:“你和秦五爺打過交道?”
胡翊搖了搖頭:“小人只是小小書肆的老闆,可攀不上秦五爺那樣的高枝兒。不過秦五爺在梁州府名聲還算不錯,他做生意也仁義,偶爾災年饑荒還會救濟百姓,也是個善人。”
陸舟瞭然,又問他:“既然秦五爺如此鍾愛古董字畫,那他鑑別真僞這方面想必也極爲擅長吧。”
胡翊狠狠點頭:“在咱梁州府,秦五爺若趕稱第二,那就沒人稱第一了。”
陸舟輕啜了口茶,和李雲璟碰了碰眼神。
胡翊走後,李雲璟就問陸舟:“要去秦家瞧瞧?”
陸舟搖頭:“大過年的,咱跟秦家非親非故,不好上門拜訪,待過了年再說吧。”他笑了笑:“這事兒倒是有意思了。”
李雲璟雙手插袖點了點頭。
及至傍晚,半大少年們風風火火的回了府,各自都給自個買了不少小玩意兒,一個個笑的嘴巴都咧到耳根了。
李老夫人睡醒起來,見院子裏熱熱鬧鬧的,就忍不住樂:“孩子多就是熱鬧。”
“誒,每次喫飯都鬧哄哄的,可吵死人了。”陸滿倉嘴上雖嫌棄的說,但臉上的笑容卻怎麼都落不下去。
因爲人實在是太多了,孟嫂子乾脆就把桌子擺在園子裏,足足擺了三大桌才勉強坐下。
因都是自家人,且鄉下人也沒那麼多規矩,不講究什麼男女分席。所以李老夫人和陸家老兩口他們都在一桌上坐着。
陸滿倉看着已經當大官兒的小兒子,心裏說不出的歡喜。幾杯酒下肚,就不自覺的飄了起來。
“四郎這幾年沒在家不知道,咱們十里八鄉的好些人都上趕着給四郎說親呢。說起來四郎翻過年也有二十一了吧,早就到了說親的年紀了。我尋思着待過了年給女婿寫封信,好叫他在京城給四郎踅摸一個。”說到這兒,他又得意起來:“咱家虎頭都能娶郡主了,四郎可不比虎頭差,說不定還能娶個公主呢!”
蔣氏狠狠的掐他一把:“灌了點兒馬尿就順嘴胡咧咧,哪來的公主給四郎娶!”
陸滿倉被掐的生疼,忍不住哎呦叫喚:“我這不就是打個比方麼!”完了還跟李老夫人抱屈:“老夫人評評理,我說的不對嘛。我家四郎出息,怎就不能說個好媳婦兒了。”
李老夫人知道陸滿倉這人素日憨厚老實,唯獨喝了點兒酒話就密了。她笑着點頭:“那是自然。”
陸滿倉還道:“咱們溪山村的娃兒就沒有孬的。”說着看了看李雲璟,道:“李少爺和我家四郎從小一塊兒長大,雖說沒考官入仕吧,但學問也不差呢。這兩年打聽李少爺的也不少,不知李老夫人怎麼看呀。李少爺比我家四郎還大三歲吧,也該成親咯!”
蔣氏又剜了他一眼:“越說越來勁了是不!”
李老夫人還真的有認真在思考。李雲璟見狀忙給陸滿倉倒了杯酒,笑嘻嘻道:“陸大叔,說起來我可有好些年沒看您殺豬了。”
“嗐,可不是,沒有李少爺在邊上瞧着,我殺豬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呢……”
說起殺豬,那陸滿倉話就更多了,李雲璟成功的將話題岔過去,忍不住長吁口氣。項冬青瞥了他一眼,沒吭聲。
陸舟給蔣氏夾了個丸子,道:“孟嫂子的汆丸子做的一絕,娘嚐嚐。”
蔣氏笑着點頭,目光在李雲璟和陸舟身上游移了兩下,而後又悄悄看了看李老夫人,見他正盯着自家四郎看,目光柔和,不知在想什麼。蔣氏沒說話,自顧低頭去喫丸子了,總覺得丸子有些不大對口味,卻也說不出是哪裏不對。
一頓飯,衆人喫的各懷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