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兔子的身影,天地間靜悄悄的。
那些喫的玩的,他送她的鑽石小山仍留在原地。小兔島恢復原本的大小,殷顯的房子們消失了,只餘空蕩的石板路,一排排路燈投下寂寥的光。
“你在嗎?”
王結香在島上走着,大聲地喊。
“殷顯?”
她翻開草叢搜尋着兔子。
小島走了個遍,沒看見他。
島外,大海無邊無際;天空,月與繁星不言不語。
他去哪了?
王結香站在“小兔島”的木牌旁,踮着腳,將全島巡視一週。
還有一個地方!
肥肥之家。
他的兔子窩依然保持着被破壞過的模樣:沒有屋頂,傢俱被翻亂;一層和二層間隔板有個大洞,是王結香用拳頭把它錘爛的。
沒有見到殷顯。
沒有任何有用的東西。
她沒看完的病例報告,此時也已不見蹤影。
王結香坐在兔子窩前嘆氣。
拿下一直拎在手裏的粉色小包,她將裏面的鑰匙倒出來。
房子都沒了,難道殷顯的創傷被治療,然後,他就不在這裏了!
可是,爲什麼還有一把鑰匙?
而且是,他們出租屋的鑰匙……
王結香腦子想着事,手指摩挲過肥肥之家的外牆。食指指尖觸到一個扁扁的凸起物,她餘光瞥向那邊。
手指碰到的,是肥肥之家的門把手。
它非常袖珍,統共她的拇指蓋那麼大。
王結香打開肥肥之家的方式是掀房頂,所以,她從來沒注意過肥肥之家竟然是有門的。
她俯身看向那道門,兩指扭動門把手,沒法擰開。
房子的內部,門是一整塊的平的褐色門板,沒有把手。
“那咋開門啊?”
門上倒是有個鑰匙孔。
王結香撿起她持有的那把鑰匙,抱着“不會吧”的想法,將鑰匙對上鎖孔。
鑰匙全部沒入,完美地契合。
她打了個寒顫。
太詭異了,兔子窩的門板是個小小薄薄的木片。那鎖身目測過去得比門板更長,但它能開這門?
小兔島上沒有任何的正常可言。
可仔細想來,這個肥肥之家,是最最離譜的。
兔子的肉身在這裏的牀上死而復生;想要什麼就來什麼的榨汁機被放在它的廚房;全黑的祕密空間,藏着殷顯的病例報告;她將報告拿出房子的瞬間,它的尺寸變成正常的大小。
眼前兔子窩一覽無餘,王結香卻遲遲不敢旋開它的門,發怵的感覺在肚裏蒸騰。
拉開門,她會去到哪裏?
回去和殷顯在一起的歲月嗎?
那麼,王結香沒有信心做好。
因爲是關於自己的,沒有辦法置身事外。
員工宿舍的屋子,她見到媽媽,回來後帶了照片給殷顯看,害他有不適的反應;他們被連着的雙屋吞沒,她回到16歲的老家,完全忘記她不在現實世界。
如果裏面是他們的過去,她沒有信心能幫到他。
千紙鶴不知何時飛來了小兔島。
王結香憂心忡忡地鬆開了拿鑰匙的手。
她望着紙鶴,它撲打翅膀,在她的身邊等待。
可以選擇逃跑的,她有退路不是嗎?
坐上千紙鶴回家,飽餐一頓,睡個好覺。
王結香的手伸出,又放下。
心臟抽疼起來,她癡癡地凝望千紙鶴,它翅膀上寫了四個字。
——來我的島。
年輕時沒有錢,傻傻跟了他。
他們擠在沒暖氣的出租屋,又冷又餓。
他講故事哄她,哄睡着就不難受了。
殷顯哪會講故事啊,他聲線冷硬,說的話一點都不浪漫:等以後有錢,我買個島。島上有好喫的,大房子,買一窩兔子,你無憂無慮住在我的島……
他說話不算話。
他們分手了,她沒有住他的島。
這麼久了,又寫的“來我的島”,是什麼意思。
是不是要和好?
是不是啊。
王結香都忍不住罵自己蠢貨,豬腦子。
——他都不記得你啦!
她捏緊拳頭,緩緩地,衝千紙鶴搖了搖頭。
紙鶴知曉它的主人做出怎樣的決定。
幻回原身,它輕飄飄落至地面。
千紙鶴是被人用口香糖的包裝紙疊的,疊得很差,皺巴巴的,看上去像一團垃圾。
王結香撿起它,放進貼身的口袋。
深呼吸幾回,她沉靜地把手放到門上。
門連通的另一個異度空間,向她開放。
變換的不是迷你的兔子窩,是她所在的一整個島。
流動的海水被陸地填佔,灰磚平地砌起。路燈被電線槓取代,錯綜複雜的線路交錯,擰作黑色的長線,冷酷地將夜空切割。
樹的枝幹組裝成生鏽的水管;石板路擦去,滿地的食物垃圾散落。
無處可逃的海浪灌入島內,凝結爲陡峭的斜坡。
一棟木質房在空地長高,龐大的身軀擋住月的光芒。
王結香扶着牆,側身讓了個地。
她的四周,一間間低矮的民房密集地堆積。
它們位於斜坡的底部,常年見不到光。
沒法曬衣服的居民,在民房與民房之間牽了幾根線,令本就狹窄的過道更窄。
王結香撥開那件擋住她視線的衣服,捂住鼻子。
空氣中瀰漫着陰陰的潮溼氣,她對面的幾間民房竟然亮起了燈。
緊接着。
她聽見了炒菜聲,孩童的哭鬧聲,收音機的音樂聲……各種氣味也隨之襲來。
這個在她面前建成的異世界,似被按下按鈕,正式地啓動。
王結香害怕!
她緊張得快要尿褲子了。
太真了,一切都太真了。她來城裏打工的第一個住處,就是這兒,它跟記憶中的模樣分毫不差。
雙手按着太陽穴,王結香頭皮發麻。
“找殷顯!”
她轉身,背後便是他們曾經的出租屋。
門鎖着。
王結香晃了晃門把,又上腳踹了踹,那門紋絲不動。
“開門,開門。”
她着急地拍門。
“殷顯,在家嗎?”
屋裏沒有迴應。
她有這個屋的鑰匙呀,之前用它開了肥肥之家。然後小兔島變沒了,肥肥之家變沒了,出租屋的門卻鎖着。
鑰匙會掉到附近的哪裏嗎?
王結香東張西望,開始到處找鑰匙。
她走到臨近出租屋的下一間房,發現它的房門沒關。
這間房子王結香也熟。
她還沒跟殷顯好的時候,住他隔壁,就是這間,後來才住到他家。
——難道說,空間設定的時間,是他們倆認識之前?
王結香眉頭一皺,索性推開門。
屋內好像沒人,她輕車熟路地按亮牆壁的電燈開關。
猜得沒錯。
這個小屋裏,全是屬於她的行李。
她的枕頭,牀單,餐具,牀邊擺着幾罐花生油……
王結香來城市的第一份工作,她費了很大的勁找到的,在超市做促銷員,賣的就是這個牌子的油。
她進了屋子,關好門,懷念地坐了坐那張小破牀。
“是它是它,彈簧可硌人了。”
生動的場景,熟悉的觸感,依舊沒能給王結香實感。她心中忽上忽下的,取出口袋裏的千紙鶴看了看。
得找到殷顯纔行。
這時候自己有錢買手機了嗎?手機放哪?
沒手機,找到點錢也行,她可以找個公用電話亭打殷顯電話。
王結香這邊正翻箱倒櫃着。
門外傳來腳步聲。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屏息去聽。
腳步聲漸漸近了,停在她家的門口。
王結香的頭轉向大門的方向,屋外的人拿鑰匙開進房間。
門一開。
她和那人都嚇了一大跳。
小姑娘臉色煞白,踉蹌地退後一步,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呼,嚇死我啦!”她拍着胸脯,自言自語道:“原來是鏡子,我還以爲誰和我長一模一樣。”
錯愕的王結香看向自己身後。
那裏有一面大大的全身鏡,鏡中映出唯一的人影,是站在門口,驚魂未定的十八歲的她。
而自己……
目光被陡然拉遠了一段距離。
自己正站在門口,呆呆地看着鏡子。
她歪腦袋,鏡子裏的她也歪腦袋。
白色的T恤印着超市的名字,小姑娘扎着高高的馬尾辮,土氣的髮卡把劉海夾起。
嬰兒肥的臉蛋白白嫩嫩,像剝皮的水煮蛋,不施粉黛,青春無敵。
“我走的時候沒關燈嗎?”
她迷惑地撓撓脖子。
“真馬虎,電費很貴的。”
她話多,自己一人也能說個不停。
脫了鞋,王結香進到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