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陪她去醫院的眼科掛號,做了詳細的眼部檢查。
最後的診斷結果出來,是暫時性夜盲症。
無家族遺傳史,視網膜桿狀細胞無病變,後天缺乏維生素A,建議均衡飲食,食療補充維生素A。
聽完醫生的病情分析,王結香的臉上總算有了笑容。
挽着殷顯的胳膊走出醫院,她揚起頭,對他燦爛一笑:“哈哈,我沒事啦。”
“高興得太早,”揉亂她的額發,殷顯說:“要補充維生素。”
難得他們都沒上班,回家路上一起拐去菜市場買菜。
殷顯看到攤販在賣黃花魚,問王結香要不要喫。
她搖頭,在他耳邊小聲道:“海鮮我可以帶回來,不要買。”
海鮮,王結香只吃從廠裏被撿出來的品相不佳的海鮮,因爲是免費的。
他們又走幾步,看到豬肉攤。
“我去買點肉,今晚燉胡蘿蔔排骨湯。”
殷顯剛要邁出步子,王結香扯住他:“不久前喫過肉了,這個月不可以喫肉了。”
肉貴,他們一個月買肉的次數,她有在默默地計算,控制。
“所以,不喫肉,你有什麼想喫的?”
“炒雞蛋,醋溜白菜……”
他打斷她:“怪不得醫生說,你沒有均衡飲食。”
再這樣下去,他們買的仍舊是平時的那幾樣食材,殷顯剝奪了王結香選擇菜的權利。
他拽着她,去豬肉攤,跟老闆買了排骨和豬肝;再回到之前的海鮮攤,買下一隻長得漂漂亮亮,活蹦亂跳的黃花魚。
王結香讓殷顯別買了,他又去蔬菜攤一把青菜和一大袋胡蘿蔔。
殷顯兩手拎得滿滿當當,對自己的購物成果相當滿意。
——他們哪天喫飯有這麼豐盛過,太浪費錢了。
她接過一個輕的袋子,表情氣鼓鼓的:“跟我唱反調你就開心了,是吧?”
他睨着她,點點頭:“對的。”
*
自王結香被診斷出夜盲症後,晚上下班的點,殷顯總會到城中村的上坡接她。
因爲這病,有天她又鬧了笑話。
別人丟在草叢的塑料袋,王結香將它錯認成了兔子。
之前殷顯把娃娃魚看成老鼠,被她笑話了多久他可記得,這回輪到她看走眼,殷顯自然也是使勁地開她玩笑。
格外喜歡兔子的王結香,反應很大地生了他的氣,一晚上沒跟他說話。
隔天,殷顯跟她提到:“養只兔子唄。”
出乎意料地,王結香不同意。
她說他們沒錢沒時間養好一隻兔子。
她說得在理。
殷顯能掏出錢,替家裏改善一兩頓伙食,可那也仍舊無法改變他們貧窮的事實。
他倆這個水平的工資,在大城市只夠日常的開銷。
醫生建議食療補充維生素A,偏偏王結香不愛喫蘿蔔。就算只是煲湯加了點胡蘿蔔,她都喫得愁眉苦臉。殷顯想着買個榨汁機,王結香是愛喝果汁的,胡蘿蔔榨汁說不定她可以接受。
到超市看中一款合適的榨汁機,又看了看它的價格,他灰溜溜地離去。
近來殷顯愈發頻繁地開始考慮:是不是該換一份工作?
做保險的目的是學銷售技巧,爲以後做生意提供經驗,他本來就沒打算在這行長久地幹下去。
最近幾個月,業務不好做,他拿到手的工資少得可憐。而維持客戶,認識新客戶,又需要他投入金錢,去送人禮物,陪人應酬。
關於未來的路怎麼走,王結香沒有跟他探討過,殷顯也沒有主動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她。
她天天去海鮮廠做體力活,貧窮不怕,喫苦不怕;有愛飲水飽,好像能和他在一起就萬事大吉。
可是,殷顯沒有辦法停止焦慮,錢來得太慢了。
這些年鍛鍊的社交技巧,是否已經達到純熟?該不該換個環境試試手?
換工作的想法縈繞在心頭,殷顯晚上睡不着,成宿成宿地失眠。
半夜,王結香翻了個身,旁邊的被窩冰冰涼涼。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坐起來按亮牀頭燈。
家裏的門開了道縫,她光腳走過去,看見殷顯蹲在外面,手裏夾着一根菸。
他的背影有種說不出的孤獨感。
一手扶着頭,一手夾着煙,煙是燃的,但他沒抽。
殷顯正盯着對面的什麼嗎?落進王結香的眼裏,那兒僅僅是一片沒有意義的漆黑,她什麼都看不出。
她靜靜地看着他,很難描述心裏的感覺。
似乎因爲他的孤獨,她也不由自主地孤獨起來。
她不知道他是抽菸的,像是她始終不知道他爲什麼特別討厭醫院。
她不知道他在煩惱的事,不知道能不能幫到他。
殷顯從來不向她求助。
他們每天呆在一起,有很多時間,可以說無數的話。
即便她看得出他疲憊,他從不與她傾訴。是他的性格如此?或者,她不是合適的傾訴對象?他不曾對她說過愛、說過想念、說過煩惱,說過累……更別提求助。
心中涌起古怪的低落,王結香轉身,走回牀鋪。
走到半路,她忽然反悔。
腳步故意在地板踩出聲音,她預留出時間,慢悠悠地到達門口。
裝作剛醒的樣子,王結香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推開門。
殷顯的煙已經掐了。
“怎麼醒了啊?”他問。
她聲音含糊:“你沒在,就醒了。”
“剛剛出去上了個廁所。”
殷顯衝她笑了笑。
“進屋吧,外面冷。”
兩人躺回牀上,他關了燈。
王結香轉過身,背對他。等了一會兒,確定殷顯沒打算要和她說話,她便也打消了問他的念頭。
“抱抱我。”她對他說。
殷顯翻了個身,摟住她的腰。
王結香抓住他的手。
——吹了多久的風呀,手這麼冰。
她閉上眼睛,盡力地焐熱他。
……
這個月發工資的日期,殷顯拎了一臺榨汁機回家。
他說是單位裏的榨汁機,放了大半年沒人用,領導問他要不要,他就給拿回來了。
王結香樂得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