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楠郢展開雲鶴扇,移動黑白棋子,開啓迷沱棋局,一陣清風吹過,柳楠郢與岑清壠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眼時,兩人已經到了上一次開啓迷沱棋局時的古槐樹下。
岑清壠睜眼一瞬間,就擡手去扶住了柳楠郢,笑着道:“哥哥法力還好麼,需要找個客棧先歇息一下麼?”
柳楠郢笑着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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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鄴城時,鄴城暴雪剛停,再回到鄴城時,萬紅盡枯,楊花落盡,已是綠葉成陰子滿枝的時候。
柳楠郢睡了一日,岑清壠便在在牀前看了一日,直到日落月出,兩人方出了城。
鄴城城西十里,綠草蕪雜之處。
柳楠郢施了法術,打開了此前隔絕於世的魏姜氏墳墓,喚道:“魏夫人?”
“二位公子,回來了。”魏姜氏的鬼火從墳塋中躥出。
柳楠郢沉默了片刻,他不知該如何同魏姜氏開口,他看了看岑清壠,覺得更難了。
岑清壠見他面露難色,於是開口說道:“你的夫君早在十二年前的大梁城之戰就亡了。他在戰前託人給你拿了扎竹簡,讓你等一年,一年之約到了,他還未歸,就另尋良人吧。看來,這竹簡因種種原因,沒能到你手裏。”
柳楠郢不忍心這殘忍的話由岑清壠開口,於是補充道:“魏叔文覺得你會收到他的竹簡,在他的角度,他將他在世間最大的牽掛——也就是你,安排妥當了。是以他死後,就往生投胎去了。”
那鬼火晃了晃,然後發出了低沉的嗚咽之聲,半晌說不出話來。
岑清壠也不會安慰人,只好說:“你,莫不要太傷心了。起碼知曉,他生前最在意的,就是希望你此後過的好些。”
柳楠郢道:“魏夫人,世有輪迴,若情深至極,我總是相信,深愛之人,會再相遇的。沒準,你夫君,在別的輪迴等你呢?”
魏姜氏哭了一陣,發泄完後,似是將是人間鬼界的十二年做個了結,她平穩了情緒道:“多謝二位公子,了我心願。此去輪迴,若有緣分,結草銜環以報二位之恩。”
岑清壠看着柳楠郢道:“若真有緣分,不必報我們,我真心希望,你同魏叔文,能有個白首到老的一生。”
柳楠郢也看着他,道:“還有你夫君的玉佩,我們帶了回來,希望可以同你的屍骨埋在一起,留個念想吧。”
魏姜氏道:“玉佩?”
柳楠郢揮袖喚出法器,五行蓮花出現在半空之中,散發着淡淡的紫光。他伸出兩指往上一擡,只見一玉佩從五行蓮花杯中飛出,掉落在了魏姜氏的墓碑之上。
還未等魏姜氏看清玉佩的究竟,一時間玉佩如遇雷擊,瞬間炸開,碎成齏粉。只一剎那,齏粉還未飄散開來,就幻化成了千把利劍,追着一道黑影,在空中亂竄。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在場的人都措手不及。
柳楠郢還未反應過來時,岑清壠就抱住了他。他的雙手撫着岑清壠的背,與之前那冰冷平滑的感覺不一樣,一股熱流汩汩的淌着,他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了五感和知覺,可那甜甜腥腥的氣味是什麼呢?臉上鹹鹹的水滴是什麼?
岑清壠滿身是血的靠在他身上,衝着他笑:“哥哥,別哭。你看,我也沒有怎麼樣……”
岑清壠還有多好話還想同柳楠郢說,比如,我本來不知道爲什麼活着,直到遇見了哥哥,才忽然覺得有了方向。我也想修仙,不是爲了成爲你這樣的人,而是爲了一直能,陪着你。
只是,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此刻,他的背後被千魂殺的千劍所穿,滿身是血,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柳楠郢抱着他的手攥的緊緊的,他的臉貼上了岑清壠的臉,可那臉上已是一片冰涼,柳楠郢似是想說點什麼,可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他的嘴脣顫抖着,渾身都顫抖着,他託抱着岑清壠跪坐在了地上,將岑清壠的頭,靠在了自己懷裏。他用那滿血的手,輕輕摸了摸岑清壠的眉眼,和那臨死前還微笑着的脣。
我還沒和你說,你給我造了一個夢,換了那個噩夢,你也住到了我心裏。
我還沒和你說,我好像終於在十年前那個夢裏醒過來了,因爲你。
可是你,你,去哪裏了?
柳楠郢擡起了那滿是淚痕的臉,那清冷的面龐在黑暗中顯得愈加雪白,毫無血色,可這張白冷得臉上,忽掃過了一絲微笑,而後他身體抖了一抖,口吐鮮血,頭歪在了岑清壠的肩上。
他封了自己的死脈!將自己的心焚了!
只聽一聲鶴唳從天邊飄來,雲白鶴撲騰着翅膀,慌亂的落地到柳楠郢身旁。
與此同時,楚山濟與奇湘也到了此處。
可鄴城十里外,綠草蕪雜處,那孤墳之邊,一白衣一青衣,殞消於此。
楚山濟看到這個畫面,整個人都愣住了:“清壠……”
奇湘也很是震驚道:“我們還是來晚了。”
正當雲白鶴、楚山濟、奇湘三下沉默的時候。
那道黑影又躥了過來,千魂殺的千劍又衝了過來。在千劍即將穿過黑影的時候,一道紫色驚雷從天而降,生生的劈在了柳楠郢的身上。而黑影和千魂殺的千劍都被這道紫雷震成了黑色塵埃!
柳楠郢飛昇了!
他的魂魄隨着紫雷飛上了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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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柳楠郢的道行和功德,因一路超度大梁城亡魂,已累至圓滿。而仍需一劫來助他飛昇,本來鍾離雲起卜了一卦,算到他將有此劫難,因此忙喚了雲白鶴來鄴城帶他回方諸山。只要是在方諸山裏,那這個劫多多少少是可以避掉一些的。可雲白鶴來時,仍是晚了一步,柳楠郢已封了死脈,焚了自己的心。只是沒想到,原來岑清壠的死,就是他飛昇上仙的劫難!而他渡過這劫難的方法,竟然是自焚心脈!
這紫雷的降臨,使楚山濟和奇湘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都震驚無比。也似是劈醒了懵傻了的兩人。
楚山濟見雲白鶴慌忙飛走,就趕緊走到岑清壠的屍體前,祭出河綾,只見岑清壠身上飄起一抹綠色煙霧,盡數吸到了河綾幻化成的寶瓶裏。
奇湘蹲到了地上,細細查看被紫雷劈成的黑色塵埃,她伸手摸了一模,略有所思。
楚山濟走了過來,問道:“所以,魏蕪歌真的在用那些冤魂修厲鬼,並且隨着二人,來到了此間?”
奇湘道:“應該是偶然的藏在了什麼法器裏,到了此間,從法器中出來,困不住他身上的千魂殺的怨氣了,只能在這裏決鬥。想來,應該是千魂殺的千劍飛向了柳楠郢,岑清壠幫他擋了一道。”
楚山濟問:“柳楠郢不是將千人冢的魂魄都放回魏國超度了麼,怎的還有千魂殺?”
奇湘拈起了一點黑色塵埃,道:“不知。許是魏蕪歌早在那之前就已經聚集夠了千個冤魂吧,或者那些冤魂早已被他操控,一切都是他的計劃而已。”
這時,魏姜氏的鬼火變得更微小了,輕飄飄的飛了過來,道:“柳公子本是去幫我找夫君的。他拿回了一枚玉佩說是我夫君的,可我並不知道這個玉佩的存在。想來是有人附着在玉佩上,藏在五行蓮花杯裏,來到此間的。那玉佩纔出杯中就炸成了粉末,化成了千把利劍,追逐一個黑影,而那劍隨着黑影飛過來時,岑公子擋在了柳公子前面。”那鬼火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快要聽不見了。
奇湘伸手託了一下鬼火,想給她一些法力。
“仙子,不必了,我剛也被千魂殺穿過了。呵呵,本來也是要去往生的,只是想把兩位恩公的事情講與人知,才苟延殘喘留了這一絲力氣。”說罷鬼火暗了下去,消失了。
楚山濟拱手對着奇湘道:“江神,我還有事,先行一步了,後會有期。”
奇湘道:“我也去了,再會。”
兩人各自駕着法器,各奔南北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