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盜世書生 >第 7 章 杏花爲雨 以夢換夢
    柳楠郢朦朦朧朧中記得自己好像抱着岑清壠,心裏還在自問,自己何時變得如此厚顏,竟見色起意,生了這樣的春夢。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岑清壠正手託着一張春風明媚的臉饒有興趣的看着他,又想到夢中的情形,不禁紅了臉。

    “哥哥,臉怎麼還紅着?”

    “還?”

    “昨日你抱着我睡去的時候,臉色也是這般呢。”

    柳楠郢趕緊在靈臺中搜索了昨日的情形,好似,確實是抱在一起了,看來不是夢,聽岑清壠這般說,可以當做自己太困,抱着睡着而已,淡定,淡定些,畢竟是個半仙,怎能被蛇妖勾了魂去,於是起身理理衣襬,道:“我,又睡了這許久。”

    “嗯,哥哥,睡好了麼?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

    “走就知道了。”

    這次,柳楠郢跟在岑清壠的身後,兩人走出涼亭。

    經過昨天一日的春雨滋潤,今日的天空格外晴朗,而此刻湖水邊上,兩岸杏花千里,白中帶粉,如用一點硃砂染了一丈絲帛,而後潑墨杏花枝頂着點點緋紅,綿延許許。

    岑清壠在一株茂盛的杏花樹下停下了腳步,他回身看着柳楠郢笑道:“這裏。”他的手指在腰間的玉玦上輕輕敲了一下,只聽清脆的一聲“叮”響,而後一陣淡粉的杏花如雨滴般飄落了下來,一朵朵,帶着微甜的香氣,一片一片,紛紛落地。

    柳楠郢看着岑清壠在那株有萬萬朵朵,杏花點點的樹下回眸,一襲青色長衫,如一抹青峯佇立在畫卷之上,那飄落的片片粉紅,輕如鵝毛,卻不偏不倚全數掉落在了他心間。

    此後漫長的千百年歲月裏,這一幕在他的腦海裏再也沒離去過。

    柳楠郢知道自己已被眼前的畫面看呆了,可他的神志不允許自己從這個心亂的感覺裏抽身,他清楚的發現,自己的心裏,好似有了一個人。眼下,他正看着心裏的這個人,對着他笑,不想逃避,不想開口,也不去想他怎麼看,也不去想以後。這一刻,只想這麼看着他。

    岑清壠從柳楠郢的眼中看到一種滿足,那種眼中的光,他非常肯定,因他也帶着同樣的知足望着柳楠郢。從他不知爲何生在這世間那日起,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覺得,擁有喜歡的感覺是什麼樣子。他微微彎起了眉眼,道:“我知你夜夜都做同一個噩夢,夢裏有個叫做郢都的城,那是你永遠都醒不過來的執念。我的法力不強,大概只能讓這千里杏樹,爲你下一場杏花雨了。我希望拿這場杏花雨,換你每一個夜裏的噩夢。願你此後,夜夜夢中,有杏花點點,春意闌珊。”

    原來,岑清壠每夜都能見到柳楠郢在夢中囈語,他靠着聽到的零零碎碎的只詞片語,大概拼湊出了柳楠郢的故事,因爲“郢都”,“難”,“留住”,“郢難留”,反過來就是“柳楠郢”。可見這沒有留住的郢都,大概就是他眼間總有一抹灰色水霧的來源吧。從岑清壠第一次見柳楠郢睜開眼時,他便覺得,柳楠郢的眉宇間藏着一股悲傷,那悲傷的情緒如一抹灰色的水霧,將他整個人襯的孤獨異常。

    若可以給他造一個夢,換了那個夢呢?是不是自己也便住在了他的夢裏?

    柳楠郢仍癡癡的看着岑清壠,說道:“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問你。此前覺不便問,現在覺得不必問了。”

    岑清壠笑了起來,那笑容遠比身後的萬千杏花更惹人眼:“那你還是問問我吧,萬一我不願意呢?”

    柳楠郢也笑了笑,似清風,似流水,那笑意包容着千般明媚:“你可願意同我回方諸山?那裏是座仙山,我師父是方諸山的山神,他定願意收你爲徒。”

    “和你一起修仙麼?”

    “怎麼,不願意麼?”

    “自是願意的,很願意。”

    柳楠郢笑着問:“我與那些願點化你,誆你做徒弟的道士,有什麼不同?”

    岑清壠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不同。只是我自己心甘情願,被你誆。”

    *

    七彩羅裙女子路過千人冢時,發現冢空魂去,且不見魏蕪歌的鬼影,心道不好,忙祭出自己的法器瀟湘竹笛,吹起靡靡低音數響,似女子嗚咽之聲,道:“去找河伯。”

    她在江水的盡頭,東海之邊,見到了河伯楚山濟。

    楚山濟正站在一小舟之上,見她來時,便跳上了岸邊,那小舟也隨着他的身形,變成了原先河綾的模樣,躥入了他的衣間。他輕聲道:“奇湘,你找我?”

    原來這七彩羅裙之女,就是江水之神奇湘。奇湘本爲東海龍王舊臣,河伯雖是河水之神,可他也是在與東海龍王一戰敗北後才歸順於王的,沒想到他卻後來者居上,更得主子心意,因而千百年間,河水之地較之江水之地更風調雨順些。如一山不容二虎,一個強主身邊往往也是容不下兩個能臣的,漸漸奇湘去東海龍宮的時候越來越少,奇湘與楚山濟不睦的傳言也愈演愈烈。

    有人說二人本是一對怨侶,有人說主子厚此薄彼……

    時間長了,原本沒甚交集的二人,隨着外界的曲解,逐漸河江分明起來,竟也變得愈加冷漠生疏。

    “大梁城滅之後的那一年,有兩個男子沿着鴻溝往南到了楚國境地,尋孤魂。他們有法力,一路超度,所以我知曉,並指了千人冢的位置給他們。”奇湘道。

    楚山濟道:“你什麼意思?”

    奇湘道:“兩個男子,一個有仙骨,另一個以爲自己是個蛇妖。他究竟是誰我並不感興趣,你也不必同我講。只是,這二人走後,不僅帶走了千人冢的一衆孤魂,還帶走了原本在那片湖的一隻鬼。”

    楚山濟一臉狐疑,輕揚起了他一頭銀髮,閃了閃異色瞳孔道:“爲何來找我?”

    奇湘冷笑一聲,道:“山河江流都可回溯,所以我說了,他們是在大梁城滅那一年,遇到的我。兩個人,開啓了法術,回到了過去,我江神能知曉,你河伯裝傻作甚?且兩人是沿着鴻溝從你的地界來到我的地盤。你還要說,你不知曉麼?”

    楚山濟一笑,這江神果如外界傳言,奇女子一枚啊,笑道:“我自始至終,沒說過我不知曉啊。我的意思是,這兩人,是出了什麼問題麼?”

    奇湘又是一個冷笑:“河伯腦子怕是不太好使啊,我剛說了,除了他們想帶走的一衆亡魂以外,那片湖裏原有的一隻鬼,也不見了。”

    楚山濟心中有些擔心,可面上仍是一副關我何事的光景,道:“這鬼?什麼來頭?能讓江神如此着急?”

    奇湘道:“魏蕪歌,本是楚地的一個郡守,書香門第,誠誠懇懇一輩子,最終落得個滿門忠烈死無全屍的下場。一門百餘人,都入了江中餵魚。我知,他是被冤死的。可他漂泊多年,未曾做過一件壞事,我也不能拿他怎麼樣。可直到我發現千人冢有布聚冤魂的陣法,我就猜想,他這麼多年的隱忍漂泊,是不是在等變厲鬼的機會。”

    楚山濟問道:“他一門百餘人因何而死?”

    “具體我也不知。但人逢盛世,傻子也能封侯,人逢亂世,龍鳳也作蛇雞。這個道理我不必說,你也懂得。而魏蕪歌,就是那種人逢亂世,身不由己的人。且他還是個,只想與天抗爭,不遂任何人願的那種鬼。”

    楚山濟忽覺得背後發涼,有些害怕,畢竟厲鬼若是真的厲害起來,那是毀天滅地,強過很多上仙的,“他的仇人都有誰?”

    奇湘見他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答道:“我對他前塵並不瞭解,但是若是推算的話,他一門百餘人,確實是入了江水。他是郡守,上是楚王,下是縣令,那當年的楚王、縣令、我,都算是他仇人吧。”

    楚山濟心中已然有了些眉目,只要這人不是衝着岑清壠去的,那問題應該不大。心中已放下了大半,道:“我並不記得江神是個熱心腸的人啊。看來和魏蕪歌是舊識啊。”

    奇湘見他揶揄自己,也不甘示弱:“我也不記得河伯是個長舌之人啊。看來是太風調雨順閒的。”

    楚山濟被奇湘這一句噎得笑了,嘖嘖,確實,奇女子是也。

    奇湘見他不生氣,也笑了笑,道:“畢竟魏蕪歌是死在江水水域的,這千人冢的怨氣也是結在我地界的。萬一真成了毀天滅地的厲鬼。這算誰的過錯?別廢話了,趕緊說二人在哪?”

    楚山濟想了想:“我估摸着,此時該到了鄴城,漳水。”

    奇湘道:“走吧。”

    楚山濟一伸手,河綾便騰空而出,化作了一個大些的烏篷船,“那就委屈江神屈就在我這河綾之上了。”

    兩人登上船,無人掌舵,無人撐船,只見得一路風景變換,從花繁葉茂到紅葉凋敝,從春雷夏雨到秋霜冬雪,不知過了些許年歲,不知過了幾萬重山,不知過了幾千輪日月,終於來到了漳水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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