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盜世書生 >第 65 章 孽海曲終 青君夢醒
    雲鶴扇合上的時候,兩人睜開眼睛,並肩站在浮屠寺的柴房外。

    淨覺已脫去百納袈裟,只穿了一身淡灰色僧袍,原先掛着的佛珠也不復存在。他看起來異常平淡,通身簡簡單單,真如身無掛礙一般,走了出來。

    那柴房是臨時搭建的牢房,只爲暫時收壓着淨覺這個主持。外人看來,淨覺不過是犯了色戒,若他可拋卻前塵往事,洗心革面,重入紅塵也不是不可以。是以這事一過,便放他出來。

    柴房外,草長蔓蔓,幾顆棠梨樹上墜滿了青青的梨子。柳楠郢和青君就躲在一顆梨樹後,旁觀着發生的事情。

    淨覺在柴房門口的一顆梨樹下,停了下來,他一臉平靜之色,望着門口那條凌亂小路盡頭,石頭牆角露出來的一個毛茸茸的狐狸頭。

    那頭黃狐躲在石牆角下,偷偷的瞧着淨覺。待她發現淨覺也瞧着她時,默默將頭縮了回去。她曉得,即便現在是頭狐狸身,她的美麗也不復存在,她已經斷了尾巴,身後仍是一片血淋淋。她不願讓淨覺瞧見她這幅樣子。

    “塵兒。”淨覺的聲音,劃破了夜裏的安靜。

    那狐狸本想回身跑,她斷尾之時,無非只有一個念想,再看一眼淨覺。既然眼下他已無事,自己也望了一眼又一眼,那往後,不論餘生是泥犁地獄,還是惡鬼修羅,都無怨無悔。

    可當他的聲音響起,她回身的動作就停在了那石牆壁後。

    淨覺已望不到牆角的小狐狸了,“我知道你在。也知道你必不肯再見我。”他們已經告訴淨覺,他以爲重遇的易泓塵,他曾經心上的那個小姐,早死在多年前的大火裏了。他遇到的,他愛上的,與他共赴孽海的,不過是當年,小七和小姐撿的那條黃色小狐狸罷了。即便她不是她,可他與她的情,那些慾念都是真實存在的。感情這事,做不得假。

    小黃狐靠在牆上,默默聽着淨覺說話。

    淨覺等了半晌,似自言自語:

    “你相信有來生麼?”

    “我信。”

    “若有來生,我只做淨覺,你只做塵兒。我不是奴僕,你不是小姐,我不是住持,你不是狐狸。我們,再續前緣,可好?”

    他知他等不來答案,自顧自的笑了笑,那笑容雲淡風輕,“你不語,我當你答應了。”

    黃狐的眼裏似閃了泉,她拖着血尾,慢慢的朝着石牆的轉角處走去。

    轉角處有一個穿着紫灰衣衫的仙君,等着她,“可以走了?”

    黃狐嗚咽一聲,點點頭。

    紫灰衣的仙君,輕擡衣袖一拂,將小黃狐狸收入袖風之中……

    淨覺已經離去,青君和柳楠郢跟着黃狐,恰遇見這一幕。

    青君小聲嘀咕了一句:“竟然是玄真。”

    玄真?柳楠郢好似聽過這個名字,他是江神奇湘的朋友?那個傳聞六界掌司之一,喜歡算命卜卦,且十卦九中的那個奇人。對,此前息肆曾經說過。

    六界掌司,專管六道之間交錯繁蕪諸事的仙官。眼下因黃狐誘淨覺行了情愛之道,有妖採補人精血的嫌疑,折了淨覺的陽壽,是以這事不單是兩人之前的愛恨情仇了,涉及六道之間的糾葛,六道掌司需要理一理,分辨一番。他出現在這裏,很是應該。

    青君若有所思,點了點柳楠郢手中摺扇,“走吧。”

    迷沱棋局開啓後,一陣微風吹過,再睜眼時,青君已不在身邊。柳楠郢碰見奇湘來送藥,說她的朋友玄真在此處,恰好路過。柳楠郢拿了藥就去了浮生酒肆,他清楚記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他不想在迷沱棋局裏再面對一回。

    他站在岑清壠的門口,展開雲鶴扇,挪動黑白子,喚道:“青君太子?太子殿下?在麼?”他叫了半晌,青君不在,只好推開房門。

    柳楠郢指肚抹上藥膏,慢慢覆上岑清壠脖上的傷口。

    岑清壠道:“哥哥,這故事裏的白衣公子,可等到他要等得人了?”

    柳楠郢擡頭看着他的眼,“我覺得我等到他了。”

    “哥哥,你說什麼?”

    “系我心者,千百年來,始終只你一個。”

    紅羅幔帳裏盡是曖昧氣息,青衣公子將白衣書生輕壓在下,他的吻如烏夜吞皎月,將淡白月光咬碎了,吞入腹中似的。

    屋外夜雨忽至,漲滿了秋池。

    忽然那青衣公子停了手中寬衣解帶的動作,他倒向身後,“沒意思,本太子不想玩了!”

    柳楠郢冷笑一聲,似早有察覺,也躺在牀上,“青君太子不是此刻才發現,不行吧?”

    青君冷笑,“你什麼時候發現這榻上之人是我的?”

    “你這哥哥,哥哥,喚的忒勤了點。雖然阿壠從來都喚我哥哥,可他從前叫的沒這麼頻繁。”後半句他沒展開說的是,阿壠只在撒嬌、求歡、想他的時候纔會喚,日常從未句句帶“哥哥”。

    “那我若是不說沒意思,你待怎樣?由得我,做下去?”青君還真是好奇。

    柳楠郢不答,卻反問:“你明明可以繼續裝他的,怎麼忽然醒悟了?”

    青君側頭,伸手拉過他下頜,明目張膽的調戲他:“在迷沱棋局裏,做這事,同做個春夢有什麼差別?那能得什麼趣!”他整理衣衫,輕輕撥弄袖口,走下牀,“柳公子,走吧,真想同我動點真格的,咱們出迷沱棋局做啊。”

    “可我們還沒找到蟾閣璧的碎片,怎麼就出迷沱棋局呢?”

    “找到了啊。”

    “什麼?”

    “岑清壠給你的玉簪。”

    “那你豈不是早就找到了?爲何不早些出迷沱棋局?”

    “不多待一陣,怎麼能看到這麼多有意思的事呢!和尚和狐妖的禁忌之情,柳山神得罪靈寶天尊的故事,哪個不夠放到天庭上,供仙君仙娥,津津樂道上半日的?”青君伸手去拉牀上的柳楠郢,“且,我本來期待在迷沱棋局裏同你,嗯……來着麼!不過現在後悔了!趕緊打開棋局。”

    柳楠郢無奈的笑笑,青君果然不是阿壠,怎麼這般無賴!

    他展開雲鶴扇,青君注入藍色靈力在縱橫棋盤上,黑白子似在海水間遊走,淡淡海風拂面而來……

    兩人睜開眼亦是在浮生酒肆,只是人已出了迷沱棋局。眼下是在水榭裏。

    水榭外下起了雨,叮叮噹噹敲打着廊檐,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圈圈圓圓,落在湖裏,似墨痕暈染素紙。

    聲起再不肯靜,漪落再不得停。

    屋內兩人,對望着,半晌無語。

    忽然窗外一聲雷鳴,終將青君劈醒一般,他才發覺此前壓抑的情感,如三昧真火在胸腹中燃燒,這簇火,水滅不消,冰蓋不住。只要尋個去處,發泄出來才罷。

    他的脣主動去尋了一抹清涼,他將白衣公子拉在脣下,將身上的熱和燥,慢慢的釋放出來。

    那白衣公子好似有種蠱惑人的法力,兩人吻過,算上這次,不過三次,卻次次都讓青君沉淪深海,不可自拔。

    青君肆意馳騁,柳楠郢承受着風雨。

    青龍游在東海之底,捲起海浪,浮浮漲漲。一個浪花,捲起驚濤駭浪,如狂風暴雨落下,又一個浪花,碾碎神識,只見海上有仙仙,隔着迷霧,雲雨巫山。

    幾番癡纏夢不得,簾外破曉意闌珊。

    ……

    不知何時睡的,待柳楠郢稍有些意識的時候,他尋來腰帶上的荷包,將當年岑清壠送他的玉簪,插到青君髮髻上。

    青君未睜眼,將人朝着自己懷裏攏了攏,“這可是岑清壠他孃親,留給他兒媳婦的,你就這麼隨意給了我?”

    他的懷抱確實如龍一般龐大,讓人覺得踏實,柳楠郢稍微挪動,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被他抱着,“要還是不要?”

    “自然是要。你都是我的人了,一根簪子,算得了什麼!”

    “嗯。”

    青君收齊了那副傲嬌的語氣,似在撒嬌:“哥哥。”

    “嗯?”

    “陪我睡覺。我得到這個蟾閣璧的碎片,就需睡上整整一世,你們的虐戀,我得再瞧一遍。這個太傷神了,你需陪我。”

    柳楠郢回身,與他面對面,“好,你睡吧。我守着你。”

    浮生酒肆的雨下了一天一夜,絲毫沒有停的意思。

    青君睡了一天一夜,直到他哭着夢中囈語,“定有來生,你可一定要等我……”閉着的眼睛如泄堤的洪水,眼淚止不住的滴落在他堅毅的面上。

    柳楠郢知曉,青君已將岑清壠爲人一世,兩人從青冥鎮相遇,到輞川別業生離死別的種種,都夢了遍。

    他等着青君自己從夢中醒來。

    他等着青君回來。

    他等着青君,總有一日,能記起他來。

    青君輔一睜眼,柳楠郢的吻就落了下來。暖暖的,軟軟的,將夢裏的所有冰冷都消彌於無形。

    是重逢,是失去,是生離死別。那種傷心是發自骨血的恐懼,你反覆失掉愛人,讓他似註定一樣,無法與你廝守,可命運仍生生世世,將兩人捆在一處,似戲謔,似考驗,似總要見到有人向命運低了頭,有人先放手,才肯作罷。

    青君夢裏體會到的傷,柳楠郢感同身受。他要給他懷抱以溫暖,給他脣齒溫柔,以融他傷情冰山,給他撫慰,給他情意綿綿,許他軟弱,許他傷心,許他將最脆弱最不堪的一面都展露出來。

    青君迎着他的吻,反客爲主。

    他心裏一陣慌亂,因爲,他已經知曉岑清壠就是他的六道輪迴中的三世。

    而柳楠郢等了千年的那個心上人,是岑清壠,是青君,亦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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