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靜了一瞬。

    陳麓川正要開口,王培源撲上來將他脖子一勾,“坐這兒幹什麼呢,喝酒喝酒!”

    趙清雅端着酒杯緊跟而至,“過來喝酒呀川哥,今天不醉不歸!”

    陳麓川站起身,看向林閱,幾分歉意,“我先過去了。”

    林閱笑了笑,擺了擺手。

    其他人全興致盎然,獨她一人坐着,心裏生出悵然,末了又覺矯情。

    索性將杯盤一推,拎着包出去吹風醒酒。

    外面冷風陣陣,不過片刻,身上一點熱氣全部散盡。

    正要回去,兜裏手機直振。

    柴薇:“去哪兒了?”

    “在門口,我馬上回來。”

    “不用,已經散了,你在門口等着吧。”

    林閱找了個背風的地方,等待片刻,一行人從酒店出來。

    王培源仍然勾着陳麓川的肩,這會兒已經站不穩了,嘴裏連串地冒胡話。

    陳麓川腳步有幾分虛浮,言談倒仍是清楚。

    一行人靠邊站着攔出租車,單一峯先領着三個同事上了一輛,緊接着又走一輛,還剩下五六個人。

    林閱正打算跟柴薇上下一輛,卻見她一個閃身,一手挽住趙清雅,一手拉住王培源,回頭又招呼了一個。

    趙清雅手一掙,“讓林姐先上吧,我等下一輛就好了。”

    “哎,”柴薇拖住她,“我正好有點事兒想問你。”

    趙清雅轉頭看了陳麓川一眼,“那好吧。”

    出租車絕塵而去,寒風中只剩下了另一個女同事,以及林閱、陳麓川三人。

    林閱心想,還好,好歹還剩三個呢。

    這念頭方落,前方兩道車燈射來,女同事招了招手,回頭笑說:“我男朋友來了,你們打車注意安全。”

    林閱:“……注意安全。”

    林閱直到目送着兩道尾燈消失在車流之中,不得已才收回目光。

    身後,陳麓川似乎是輕輕笑了一聲。

    林閱不敢回頭看,伸長了脖子等車。

    偏偏邪門得很,方纔出租一輛接一輛,這會兒卻是久等不來。

    陳麓川上前一步,後半個腳掌踩着路旁臺階,前半腳掌懸空,踮了一下,伸了個懶腰。

    林閱不由斜眼瞥他,外套裏的針織衫溜上去一截,又落下來。

    這讓她想到他以前打籃球,跳起來投籃時,也是這樣舒展,像風中招擺筆直挺拔的小白楊。

    思及此,話已從口中溜出:“你還打籃球嗎?”

    “嗯?”

    陳麓川后退半步站好,轉頭看她一眼,笑了笑,“不怎麼打了,現在網球打得多。”

    頓了頓,林閱瞅見前方有家711,又問:“你喝醉了嗎?”

    “還好。”

    “要喝水麼?

    我去買兩瓶。”

    陳麓川目光在她臉上定了一會兒,“好,麻煩你了。”

    林閱想抽死自己,但在抽死自己之前,她得先抽死柴薇。

    她走出幾步,掏出手機,給柴薇發了條短信。

    不過片刻,柴薇回過來:“我特意支走趙清雅,爲你創造條件,好心當成驢肝肺!”

    林閱回覆幾個字,想了想,還是刪了,嘆了口氣,將手機揣回口袋。

    創造什麼條件呢,那人壓根就不喜歡她。

    林閱回到路旁,遞給陳麓川一瓶水。

    “剛纔有車過去麼?”

    “過去了一輛。”

    “不好意思,我去太久了。”

    “沒事,反正車多。”

    林閱擰了一下瓶蓋,手指打滑,沒擰開。

    她有些窘,偷瞄陳麓川一眼,手掌悄悄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再試,還是沒開。

    陳麓川伸出手,“我幫你。”

    林閱忙將水瓶遞過去,小聲說:“謝謝。”

    陳麓川輕輕一擰,遞還給她,“好了。”

    林閱又說了聲謝謝,舉起瓶子喝了一小口。

    正這時,前方來了輛空車,林閱舒了口氣,急忙招手。

    陳麓川坐副駕駛,林閱坐後面。

    司機問:“去哪兒?”

    陳麓川回頭看她,“先送你回去,你住哪兒?”

    “三三零石化廠家屬區。”

    陳麓川笑問:“還是跟叔叔阿姨住一起?”

    司機打表,一打方向盤,車子拐彎,似要從車道甩出去。

    林閱急忙伸手按住前方座椅的靠背,“年後就搬。”

    此後,一路沒有交談,直到車停在石化廠家屬區門口。

    “注意安全,替我跟叔叔阿姨問聲好。”

    林閱點了點頭,拉開車門下去,又朝着陳麓川看了一眼,同樣說:“注意安全。”

    她往裏走,快到門口了,才又回頭,然而那車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家裏何珊和林立明正窩在沙發看電視,聽見開門聲,何珊轉頭:“回來了。”

    “嗯。”

    林閱將鑰匙往玄關櫃子上一扔,換了鞋徑直往臥室走。

    “哎哎哎!你這孩子怎麼這沒禮貌,回來了都不跟父母說兩句話?”

    林閱無奈,“媽,我今天很累,讓我早點歇着吧。”

    何珊起身走進她臥室,皺眉,“怎麼這麼大一股酒味兒,你喝醉了?”

    林閱往牀上一撲,“沒。”

    何珊在牀沿上坐下,“沒喝醉這幅德性?

    今兒晚上出去跟誰喫飯了?

    是不是徐堃?”

    “不是,公司聚餐。”

    “沒幾天就尾牙了,這時候聚什麼餐。”

    林閱腦袋裏嗡嗡地響,好像喝的那點兒酒這會兒才發揮效力,“想聚就聚了啊。”

    何珊擰眉,“我說你這孩子,最近這都是什麼態度,喫槍子兒了?”

    “媽,”林閱抽了個枕頭蓋在腦袋上,“您讓我歇會兒行嗎。”

    何珊起身往外走,不住抱怨:“越活越回去了!外頭帶一身泥回來,衣服不脫就躺牀上,敢情牀單不用你洗……”

    林閱躺了一會兒,拿掉枕頭翻了個身,仰頭盯着天花板看了一會兒,受不了自己身上臭烘烘的,撐着爬起牀洗澡。

    何珊瞧見她往浴室去了,鼻子裏哼出一聲,對林立明說,“你閨女最近是越來越不懂事了。”

    “怎麼不懂事,我看她一直挺懂事的啊。”

    何珊又哼一聲,“我看就是你太由着她了,二十八歲,連男朋友都沒談過,誰家姑娘像您寶貝女兒這樣?”

    “結婚是大事,倉促不得。”

    “哎呦哎喲,她這都畢業六年了,還倉促啊?

    四十歲結婚,五十歲生孩子,咱倆都躺墳裏了,纔不倉促是不是?”

    林立明笑了,“我說不過你。

    林閱自己有主意,隨她吧。”

    何珊安靜一陣,古古怪怪地看林立明一眼,“他爸,你說,林閱該不是那個吧?”

    “哪個?”

    “就是,那個啊……”

    “哪個?”

    何珊湊到林立明耳旁,語氣凝重,似是點破一個禁忌的祕密,“蕾絲邊,聽過麼?”

    “哦,同性戀啊。”

    “噓噓!你小點兒聲!”

    何珊忙朝着浴室看了一眼,“你說,有沒有可能?

    不然二十八歲了,從來沒往家裏帶過一個男的,這不反常嗎?”

    “興許她談過,沒告訴你。”

    何珊將這倆可能性對比權衡,心理上還是傾向於林立明這解釋,“回頭我的好好問問她。”

    林閱洗完澡,躺進被窩。

    正要關燈,何珊敲門,“林閱,我問你個事兒。”

    “我要睡了,明天再問吧。”

    “就耽誤你一會兒——我進來了啊。”

    林閱嘆氣。

    何珊坐在牀沿上,握着她肩膀將她身體扳過來,“閱,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談過戀愛。”

    “沒有。”

    “初中高中的也算,我也不是老古董,你儘管承認。”

    “真沒有。”

    何珊臉色有些變了,“真沒有?

    一個都沒有?”

    “不是說了嗎,沒有。”

    何珊哪兒還能讓她睡,伸手將她杯子一掀,“你先起來,我們把話說清楚。”

    “媽,我睡醒了明天再跟您說行嗎?”

    “你這樣我那兒睡得着啊我的祖宗,二十八不結婚我理解,可哪個姑娘二十八歲了還沒談過戀愛,這……這不是有毛病麼……”

    林閱又累又困,煩得只想發火,只好滿口扯謊,“談過談過談過!睡都睡了!沒毛病!滿意了嗎?”

    林閱把她手裏被子扯出來,往身上一裹,翻了個身,再不想理她。

    何珊眼睛瞪得老大,半晌纔將林閱的話消化,“姑娘家家,怎麼這麼不知道檢點!”

    左右何珊都是不滿意,林閱也不打算跟她扯了,猛將被子拉過頭頂。

    何珊罵她吧,又覺得談過好歹比沒談過好;不罵她吧,又覺得臊得慌。

    如此站了片刻,首次主動偃旗息鼓,關上門出去了。

    房間裏靜下來,林閱從被子裏探出頭,心裏一時空落落的。

    擱牀頭櫃上的手機震了一下,她伸手摸過來,是徐堃發來的微信,問她明天有沒有空。

    正要回復,才發現通知欄上還有個信封的標識。

    一條未讀短信,她洗澡的時候發過來的,發件人是陳麓川。

    “我到了,今天謝謝你。”

    林閱盯着這八個字看了半分鐘。

    謝什麼?

    礦泉水?

    她索性將眼一閉,把手機往枕頭底下一塞,兩個人的都沒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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