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一覺醒來,林閱再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她不能自己給自己畫張大餅,然後還矇騙自己那遲早會變成真的。

    她先給徐堃回了信息:不好意思,昨晚睡得太早,沒看見信息。

    這周可能沒時間,要陪一個朋友去影樓選片。

    然後回覆陳麓川:客氣了。

    徐堃很快回復:好的,那下次有空再說。

    林閱便將手機往牀上一扔,打算出去洗漱,誰知那手機“嗡嗡”振了兩下。

    竟然是陳麓川的回覆:以後還需仰仗你多指教。

    林閱驚訝不已,畢竟她那條回覆用來終結聊天簡直百試不爽。

    常說如果想跟人聊天,切忌使用具有總結性的語句,最好在句尾帶點疑問,如此才能一個回合一個回合持續不斷。

    “客氣了”仨字,語氣疏離含義匱乏,收到信息的人還能就着往下聊,要麼是太有禮貌教養,不肯讓對方成爲話題的終結者,要麼……

    林閱不敢往下想,又回一條:“應該的。”

    她決定如果陳麓川仍然回覆,她下次直接回一個“呵呵。”

    手機消停了。

    喫早飯的時候,何珊明顯還在爲昨晚那事兒生氣。

    林閱心想,自己都沒生氣,也不知道她的氣從何來。

    何珊嚼着包子,瞅她,又喝口稀飯,再瞅她。

    “……您就着我下飯呢?”

    何珊“撲哧”笑了,“呸,你這模樣,下得了飯嗎?

    看一眼省三頓。”

    “那不是您自己生的嗎?”

    何珊又氣又笑,“你今兒不出去玩。”

    “不出去。”

    “爲啥?”

    “沒洗頭。”

    “……”何珊瞪她,“樓下洗頭房,十五塊一次,你要是錢不夠,我借你點兒?”

    林閱神色怏怏。

    “你最近和徐堃怎樣了?”

    “沒怎樣。”

    “對他什麼感覺?

    喜歡還是不喜歡?”

    林閱想了想,恐怕這纔是最糟糕的,既不喜歡也不討厭,就是沒感覺,就跟喝礦泉水一樣。

    她常聽人說,情感便似大漩渦無底洞,一旦深陷,萬劫不復;可她有時候覺得,理智纔是無底洞,當她決定理智地去做一件事時,必得在以後投入十倍百倍的更多理智,才能將這事兒持續下去。

    兩者都累,前者累得肆意,或者累得發慌。

    何珊知道她左右都是敷衍,不由又嘮叨了幾句。

    週日,林閱陪着柴薇去影樓挑選婚紗照。

    柴薇見面先不提別的,直問她那晚感覺如何。

    林閱:“怎麼好好的一件事,到你口中就帶着一股三級片的味兒呢。”

    柴薇笑捶她一拳:“你倆是大學同學,獨處肯定聊不完吧。”

    “沒有。”

    柴薇瞥她,“爲什麼?

    你不喜歡他麼,還不抓緊機會表現自己。”

    “光我喜歡有什麼用。”

    “那你怎麼知道陳麓川不喜歡你。”

    “他說的。”

    柴薇一驚,“親口說的?”

    “嗯。”

    “親口對你說的?”

    林閱一頓,“那倒不是。”

    “那就是對別人說的?”

    柴薇擺手,“對別人說的話做不得準。

    不管以前怎麼樣,最重要的是現在。

    你看,你跟他都沒對象,接觸一下也沒什麼壞處。

    趙清雅這才二十四歲,第一次見陳麓川就積極得不得了。

    你比她有優勢,老同學,知根知底,可以對症下藥。”

    林閱笑了一下,“你真該跟我媽結成同盟。”

    頓了頓,又說:“其實我最近相上的這人挺不錯的,相貌順眼,工作靠譜,除了離過婚,別的挑不出毛病。”

    “離過婚還不算毛病?”

    “又不是大毛病,不許人犯點錯嗎?”

    “……”柴薇簡直服氣,“那你喜歡他嗎?”

    林閱擡頭看她,“喜歡重要嗎?”

    “當然重要!你可得想清楚了,老公一睡一輩子,一個不喜歡的人,你睡的下去?”

    林閱笑,“你怎麼這麼下流。”

    “話糙理不糙啊——說起來,我覺得這倒是個思路,你不如跟這兩人都……”

    林閱忙去捂她嘴,“你別瞎說了!”

    打鬧一陣,影樓的人將樣片拿過來讓柴薇挑選。

    柴薇分出一部分給林閱,“你也幫忙挑一挑。”

    “你別相信我的眼光,上回去跟徐堃看攝影展,我買了一副照片,被他埋汰了半天。”

    “徐堃是誰?”

    “就那個相親男啊。”

    “哦,怎麼埋汰你了?”

    林閱自認沒什麼高雅的藝術審美,喜愛的全是大衆喜聞樂見的那一套。

    徐堃則不然,對書畫攝影似乎都有些研究。

    那回去江城會展中心看展,一路上徐堃自發充當講解,什麼“這張照片水平線上視線的焦點恰好在黃金分割點上”,什麼“這張照片的互補配色非常大膽”……林閱似懂非懂,聽得興趣缺缺,卻又不好讓徐堃閉嘴。

    後來尋了個理由,林閱建議兩人分開逛一逛。

    她看中一副照片,滿枝頭的杏花,擠擠攘攘,即便是黑白的,也能感覺那蓬勃生氣的花朵要從畫面中跳出來。

    一問價格,還不算貴,當即交了訂金。

    之後徐堃看到這照片,直說她買虧了,照片構圖毫無章法,沒有絲毫留白,畫面太滿太鬧之類之類的。

    柴薇聽完笑不可遏,“這徐堃是學什麼的?”

    “財會,江城師大畢業的。”

    “說話一套是一套,不知道還以爲是什麼美術系的教授呢。”

    “可這又算不得什麼大毛病。”

    “他喜歡黃金分割互補配色當然不是毛病,毛病在於他對你的喜好指手畫腳。”

    林閱一默,心知柴薇這話說得對極了。

    “找對象呢,還是得找個能尊重自己喜好的人。

    好比說我男朋友,做水利工程,和我的專業相差十萬八千里。

    他也不喜歡我週末沒事在家裏看一些對他來說完全是鬧着玩兒的日本動漫,可他從來不批評我喜歡的東西,有時候也願意配合我。”

    林閱笑了笑,“說着說着你又開始秀恩愛了。”

    柴薇嘿嘿笑了一聲,挑出張照片,“你覺得這張擴洗了掛臥室怎麼樣?”

    林閱瞅了一眼,“掛臥室的可以挑張輕鬆點兒的。”

    柴薇點頭,“你看,你審美不是挺靠譜的麼。”

    林閱笑了。

    週一一大早,仍是先開例會。

    林閱這邊人還沒組齊,只制定出了時間表。

    單一峯敦促林閱週三之前一定得上交組員名單,林閱應下,轉頭馬上去跟程序組的大爺一一說好話。

    好歹又湊了三個,策劃和美術都夠了,唯獨還差一個程序。

    林閱正焦頭爛額,趙清雅前來毛遂自薦。

    柴薇知道了這事兒,說她簡直是寬容大度。

    林閱則說:我是公私分明。

    組完隊沒一陣子,公司就要開始籌備年會了。

    年會年年都是喫飯、表彰和抽獎三樣,翻不出新。

    年會也是定在週五晚上,大家下班了直接去酒店。

    柴薇手下有個小美術出了點差錯,柴薇幫她解決,一時延誤了下班時間。

    林閱反正沒事兒,也就坐辦公室裏等她。

    等柴薇忙完,離酒會開始僅剩半小時。

    單一峯特意打來電話詢問,“那你們在公司等,我排人開車過來接你們,這會兒出門不好打車。”

    林閱坐着跟柴薇閒談一會兒,手機響起來,她瞟一眼,竟是陳麓川打來的。

    柴薇瞧見她臉色變了,問:“誰來接?”

    林閱先接起電話,只說了些“嗯嗯啊啊”“好的稍等”,末了掛斷電話,對柴薇說:“走吧。”

    柴薇:“……出息。”

    陳麓川開着單一峯的車來,先跟兩人打了聲招呼。

    上車以後,林閱只埋頭裝死,柴薇暗地裏掐了她好幾把。

    這一陣,陳麓川正在熟悉公司的工作模式,林閱與他的所有接觸都是公事公辦。

    項目還沒正式開始,是以兩人雖在同一辦公室裏,一週下來也沒說上幾句話。

    一路上,只柴薇不停找話題,可她與陳麓川一個美術一個程序,又沒認識幾天,說兩句便是冷場。

    柴薇簡直心力交瘁,趁着陳麓川接電話時湊到林閱耳旁說:“你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陳麓川接完電話,朝着後視鏡裏看了一眼。

    林閱仍然是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他不由苦笑,心道早知如此該讓王培源來接——林閱真是討厭他到同車都不樂意的地步了。

    到了酒店,陳麓川原本的座位被人佔了,只王培源那桌還剩三個位置。

    柴薇先坐下,招呼林閱和陳麓川,“趕緊坐,快開席了。”

    林閱坐下,將椅子往柴薇那邊挪了挪。

    陳麓川將她這小動作收入眼底,笑了笑說:“你們先坐,我看看別桌還有沒有座位。”

    說着,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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