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第二年了啊！”容湘難得從屋中出來，站在廊下伸手去接綿密柔和的雨絲。
趙歸、肖平和段忠沿着迴廊而來，就見那身量纖細的年輕女子側對他們站着，簡約素衣加身、青絲垂落背後，發間只以玉簪挽髻，周身全無半點華麗之色，若非腰間掛着龍鳳紋飾的上好玉佩，根本看不出她乃一國帝王。
“陛下金安。”三人行禮問安。
“你們來了啊，”容湘偏頭看了眼他們，多餘的寒暄半句沒有，直接轉身回屋，“進來說吧。”
三人交換個眼神，皆流露出同樣的神色：陛下還是一如既往地乾脆利落呢！
等他們進去，容湘指了三人落座，自有侍女迅速奉上茶盞，而她見他們坐下了，便開口道：“叫你們來，是想說說加工作坊的事。”
趙歸現任兵部左侍郎，主管兵部事務，其實主要在統管西、北、南三線軍隊，因戰事停了，他更多的是在搞軍隊建設，同時還要督促軍用物資調度。
肖平現任兵部軍備司郎中，負責軍中糧食、被服、藥材等基本物資調度。
至於段忠，他去年報考的是工部，初始被任命爲工部營辦司郎中，做的是爲皇帝搞後勤的事，比如車駕、冠服、器物督造等。
不過，民政部新成立後，容湘又將他調到了民政部救濟司，目前主要管的是她之前在各地偷摸着搞的那些作坊。
之所以叫他們來說這個加工作坊的事，是因爲這部分他們三人都有涉及。
“陛下，兵部這邊製作軍中被服的作坊，去年已陸續改成加工廠，以棉、毛加工爲主，近來成品漸多，故將多餘的售於平民。”趙歸看着是個大塊頭，但說起正事來，神色就顯出精明樣兒了。
“棉花種植已有幾年，去年大範圍推廣後，種植面積增長雖不大明顯，可產量確實比從前多了些，原來朕想着能滿足軍需就很好了，沒想到還有富裕的。”容湘頷首道，“比起絲綢綾羅，於平民而言，還是棉布製成的衣服更實惠。”
“是，幸而陛下推廣了棉花，聽聞去歲冬天沒有凍死之人呢！”肖平笑道。
段忠含笑聽着，只附和地點點頭。
“這可是民政部的功勞，慈幼司、救濟司都出了大力的。”容湘讚許地看向段忠，這人擺弄這些確實是一把好手。
“陛下謬讚了，臣愧不敢當。”段忠連連自謙。
“加工作坊這部分，接下來必然還得擴大，一來招工可促進平民就業，增加其收入，二來增加物資儲備，不止是對軍隊，也是對平民。”容湘對此已考慮許久，無需多想便說出口了，“下一步，這加工作坊在擴大的同時還需細分。”
就業、增收、物資儲備，這些詞從前都沒有的，如今滿朝官員從她這裏聽了，稍加琢磨也就明白意思了。
趙歸凝眉：“陛下，如何細分？”這又是個新說法。
“分類細分，比如棉花加工，可細分爲加工被子的、衣服的，甚至加工衣服的都可以再細分，做外衣、做褲子或是做裙子，再像食物加工，這個能細分的就更多了。”
“麪食、蔬菜、醃肉等，在此基礎上還可繼續細分，如麪食，可分爲做糕餅、做麪條，蔬菜也可按種類再分。”段忠領悟得很快。
容湘欣然肯定：“是，早先朕就與你們說過，供給於將士們的物資，哪一種都不得糊弄，之前能力有限，只能給軍隊提供玉米餅子、紅薯、土豆，如今境況好了，那肉、菜、果子便都要供應上。”
趙歸和肖平動容，眼底泛起一層霧氣，陛下對將士們真的很好，時刻都記掛着大家有沒有喫飽穿暖。
“西邊和南邊就不說了，軍隊駐紮之地也可耕種，喫用還沒那麼匱乏，像北邊，你們沒去過雁門、盛樂，不知道那裏的條件有多差。”容湘面露愧色，很是不忍，“一望無際的荒野，能夠耕種的地方極少，一應喫用都需長途運送，那裏的將士們是真的苦。”
“邊關苦寒，光啃乾糧是不行的，今年必須把各類加工廠建成投產，哪怕路途遙遠無法將新鮮的果蔬運過去，也得設法制成菜乾、果乾，連同肉乾一併運去保證他們的供給。”
“是，這事臣等會當頭等大事來辦。”趙歸應下。
“方便麪、米粉等加工也要繼續跟進，還是要有米、面作爲主糧的。”容湘點點頭，又道，“菜乾、果乾這些，除了加工，也可向平民收購，不得壓價強取，平民的日子苦着呢，賣上半袋子菜乾的錢，能滿足三口之家數日開銷了，這於朝廷不過是採購軍糧微不足道的一筆支出，但於平民就是額外收入了。”
“當然，你們各自辦事的人都盯好了，貪污剋扣的，一經發現立斬不赦，但凡涉及軍隊物資之事，誰敢伸手就別怪朕剁爪子！”容湘神色凜然，眸光逼視趙歸、肖平二人。
兩人皮一緊，趕忙應道：“陛下放心，臣等亦容不得此等貪婪之徒！”
“嗯。”容湘點點頭，看先段忠：“他們管的是供給軍用物資的作坊，你這邊是面向民用的，除了喫穿，還可發展生活用品的加工，前不久技術院不是弄出了肥皂、香皂？回頭取了方子，你便安排人弄吧，另外，技術院下屬的玻璃作坊，下一步得開分廠了，屆時像生產鏡子、玻璃容器這類小玩意兒的，都劃到你那邊，當加工生活用品的廠子管。”
“是，臣遵旨。”段忠領命。
“這些加工作坊轉型成廠子後，隨着數量增加、規模擴大，如果發展迅速，那明年就該單設一個‘工業部’來專門管理了。”容湘望着段忠說道。
這番話，無疑在告訴他，今年事情做得好，那這工業部成立後，必有他一席之地。
段忠怔愣之後，立馬笑成了一朵花。
容湘見他這樣也笑了，打發他和肖平先走，將趙歸給留下了。
“陛下請吩咐。”趙歸見她連侍女都屏退了，頓時坐直了身子，慎重萬分地靜候命令。
“汝安，宮城已經開始修建，最遲明年底便可完工，屆時朕與各部官署就該搬進去了。”
有水泥廠和磚廠供應建材，所需木料就少些，不必長途運送這些材料，宮城的修建速度自然會快些，這又不像後世都是多層建築，以她估計，兩年該是足夠了。
趙歸聽此立刻就領悟了她將要說什麼，遂問道：“陛下欲讓臣安排近衛？”
容湘一笑，這人啊，確實擁有和外表不相稱的機敏：“不錯，不過，朕想讓你選的不是守衛宮城的將士，而是單獨挑出一隊精兵，成爲只聽命於皇帝一人的私兵，至於守衛宮城……朕有意將所有的傷殘將士集中起來，由他們充當這部分‘禁衛軍’。”
“陛下想讓傷殘將士當禁衛軍？”趙歸是真的沒想到。
自來守衛帝王宮室，乃至都城的軍隊，莫不是一國精銳，像護佑宮殿的將士，甚至還會篩選容貌，畢竟是保護陛下的，最起碼長得要過得去，這也是一國門面。
可他們這位陛下，居然想讓傷殘將士做這門面？
“是啊，自來這傷殘將士安置都是難題，做得好的也不過是在其解甲歸鄉時，給上一筆不算多的撫卹金便完了，可那又能頂什麼用呢？”容湘嘆息不已，“保家衛國、捨生忘死，僥倖從戰場上活下來，傷的傷、殘的殘，歸鄉後能過得有多好？鄉野之人愚昧的還會鄙夷輕視、畏懼疏遠，想來多半都是潦倒而終的吧！”
趙歸嘴脣翕動，她說得對嗎？對，全對！
對於征戰沙場的將士們來說，有時候真死在戰場上，反而是件好事，至少不必苟活着受盡白眼磨難。有品級的將領許是受傷致殘了過得還行，可那些沒有品級的底層士兵，一旦傷殘又未戰死，多半都是窮困潦倒、慘淡而終。
“甭管前朝如何、未來如何，至少在朕治下，希望能保證傷殘士兵安度餘生。其實，都城本就有軍隊戍守，若有朝一日都城被攻破了，那宮城的守衛再厲害，又有何用？”
趙歸明白她的意思，這是說宮城的兵力強弱，於大局影響不大，所以，宮城守衛未必非得是精兵強將。
“諸如日常進出檢查，朕想……這戰場上經歷過生死的傷殘將士，應是比尋常選來的將士更嚴格吧！”容湘目露憫色，“將他們安置於此，禁衛軍的俸祿足以保證其生活所需，世人懾於朝廷，也不敢輕視他們，朕以爲此乃兩全之法。”
“只恐讓陛下在他國處面上無光。”傷殘將士有哪個好看呢？缺胳膊少腿、眼瞎留疤的比比皆是，一國皇宮用這樣的將士戍守，陛下定會遭人恥笑的！
“面子值幾個錢？”容湘不在意地輕笑，“身爲君王，能庇護子民纔是正事，況且還是這些爲國捐軀、死裏逃生的將士們，這事你去安排吧，自身無力趕來洛陽的就派人去接，越是傷殘程度嚴重的，越要接回來。”
傷殘輕的還能自己努力活着，傷殘重的，要是親人再不願管，那就真是熬日子了。
“是，臣記下了。”趙歸哽咽着應聲，他們的陛下啊，總能做出許多暖人心扉的事，他想，愛民如子，就是這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