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門分榜排名，崔宏徑直朝文史院而去，在人羣中擠了好久，纔看到他的名次。
第三？
這怎麼可能？
崔宏眉頭擰着，又將榜單仔細看了一遍，他的名字確實排在第三，這比他預期的差好多，在他看來，那份卷子怎麼都該是第一的，他自信沒人會比他答得更好了。
便是稍有出入，或是哪個驚世之才橫空而出，那他也該排第二纔是，怎麼着都不至於淪落到第三啊！
他抿緊脣心情沉鬱，結果不如人意，這讓崔宏十分不悅，同時也甚爲不解，他到底差在哪兒了？
這時，旁邊有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欣喜若狂地蹦起來：“我考中了？還考了第二呢！這可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崔宏循聲看去，見這少年衣着尋常、長得尋常，瞧着連弱冠之齡都沒有，比他還小几歲，唯獨出彩的是那雙眼睛，此時因爲喜悅，眸光明亮至極。
就這樣的人……居然都比他考得好？
沒天理！
崔宏心頭憋悶，惱得暗自腹誹，覺得這女帝心思實在難測，連這樣傻乎乎的少年都能取作第二，爲何他這般才俊就成了第三？
“第一是哪個？沒來嗎？李頤是哪位啊？”有人呼喊道。
這李頤，便是文史院此次榜單排名第一的那位，崔宏見有人問，便也擡頭四顧尋找，只是久久無人應答。
“聽聞文史院的卷子是陛下親自批閱的，想來這名次也是陛下欽定，不知這第一有何獨到之處，竟得此殊榮。”
崔宏聽到周圍人議論，本要離開的腳步就停住了，想等等看還能聽到什麼。
“去年兩次考試，第一名的卷子都要張貼的，我們再等等，許是就能看到了。”
果不其然，榜單張貼後不久，又有兵士拿着一份謄抄過的卷子過來，刷了漿糊貼到了榜單旁邊。
“原來這次是題目是這樣的啊，這個……比去年難點吧？”
“是啊，陛下這次出的題目很不好答呢！”
第一名的卷子一貼，榜下一片噓聲，因爲人人都看見了，這卷子是用才推廣沒幾月的簡化字寫的。
崔宏蹙了眉，這簡化字他也學了，只是答題時想了又想，還是沒有用。
考試的卷子雖是糊名制，但考完後他的出身是瞞不了人的，去年世家大族才被女帝那般折騰了一回，時隔僅半年多，他這個世家子弟就用她推廣不久的字來答卷，叫人想來未免失了骨氣，會影響其他世家對崔家的觀感，再者，讓女帝看來恐也過於奉承了。
即便是要爲其效命，他亦不能給人留下這種印象。
這時，正對榜單的街角，有個瘦小的身影站在廊檐下，等着身邊的書童看榜回來。
“小……公子，您考了第一呢！”書童興奮地衝回來，本來雀躍的聲音，卻戛然壓低了，偷笑着跟主子稟報。
“真的？”那身形瘦小的人反問，語氣充滿了驚喜，接着她又勉力鎮定，“等真的授官了，就能給家裏報喜了。”
“小姐啊，您……您真的要去做官？可女子……能做官嗎？”書童原來是個丫鬟扮的，此刻面露擔憂地惶然道。
這人瘦小竟是因爲乃是女子，聽到這話，她下意識絞緊雙手，顯露出滿心的緊張憂慮，但作爲主子，她不能表現出來，遂深吸口氣，篤定道：“爲何不可？陛下也沒說女子不能報名考試、不能入朝爲官，家裏的書我讀了那麼多遍，新出的簡化字我也寫了那麼多遍，既然陛下能將我的卷子定爲頭名，就說明我所學所答不比那些男子差，爲何我就不能爲官？”
“陛下只要不治小姐的罪就很好了！”在丫鬟看來，小姐來考試實在太過大膽，她只盼着平平安安，什麼做官不做官的，她不懂這個。
“回吧，考試名次已定，那很快就會有通知的。”
主僕二人悄然離去，和榜單下擠成一團形成鮮明對比，而崔宏，還被人擠在中間，他在仔細看這第一名的卷子，發現除了以簡化字答卷這個亮點外，此人寫得答案也不錯，字裏行間可見有些文采，文意雖不深刻，但寫得認真坦誠。
最重要的是，這每道題都寫出了相應的看法，比如對漢武帝，這答題人說，其作爲帝王功大於過，列數政績功過若干，作爲夫君心狠涼薄，以陳皇后、衛皇后、鉤弋夫人爲例論證，作爲父親不夠仁慈，以戾太子劉據爲證。
至於最後一題，只寫了當前的華夏帝國，以答題人趕來洛陽途中的所見所聞爲引，寫出了各種各樣存在問題，字裏行間都能看出對家國子民命運的憂慮，是以，就三國並立之勢，華夏當前應以休養生息爲要，至少十年內不宜與兩國多起紛爭。
崔宏看到這樣一份卷子，就與自己所答相對比，雖是同樣的題目，可他們二人表達的意思卻全然不同。
他自人羣中擠出來，緩步朝客棧而行，一邊走一邊思考，他和人家差在何處。
及至客棧門口，崔宏驟然頓足，面現懊惱之色。
確實是他答得不好，無怪乎會落到第三名。
他本聰穎異常之人，兩份答卷一對比，再仔細一琢磨，便想明白了，他差在答題時立場不明。
人生在世，總是要選擇，不是站在這邊就是站在那邊，想站中間不是不行，而是要視情況決定。
然入朝爲官又與處世立身不同，站在中間或是沒有立場，於己而言是兩不相幫、是中立，可於旁人而言，不會覺得這是謹慎、是觀望，只會認爲是拒絕、是退縮，甚至在未來將是敵對。
對於如今這位女帝來說，他這樣沒有立場的人，是哪一種呢？又該不該用、如何用？想來，能圈他爲第三名，還是人家寬宏包容了吧？
從去年夏季之事看，女帝與他們這些世家應是敵對關係，可他這個出身世家之人，前來報名考試，答題還答成這樣，想來給她的印象定是差極了！
此時崔宏懊悔得不行，絞盡腦汁想着接下來如何做，才能扭轉女帝對他的印象。
天地良心，他們崔家從上到下可都沒有跟女帝對着幹的意思，甚至還想在其手下爲官出仕一展抱負呢！
就在放榜引得洛陽城氣氛熱烈之時，容湘正在和郗超商議上榜之人的授官事宜。
“此次開考，各部考錄人數比去年增加一倍，這官職任命上……陛下以爲當如何是好？”
“你可擬了名單？”
郗超雙手遞上一張紙：“臣依據他們的成績和答題情況，草擬了一份任職名單，不過，還應對他們考察一番爲好。”
去年第二次考試選才，吏部考察時就發現了三位品行不佳之人，最終都以身份審查不合格爲由剔除了。
縱使當時人手嚴重不足，陛下也堅決不取用這樣的人，由此可見，她對官員的品行德操很看重，並不是有才就能忽略不計的。
“嗯，理應如此，你和寧安商量着辦吧。”容湘點頭稱是，接過他擬的名單細看。
郗超此人，讓他作爲內閣大臣總理各部事務，做得還是十分出色的，就好比眼前這事，沒等她提及，他便已想到了，甚至連名單都擬好了。
應她要求，現在各部官員奏事走得都是簡潔風，遞上來的奏本看着舒服多了。郗超這份名單也是如此，只簡單寫了考錄人員的基本情況，諸如年齡、籍貫、報考部門、成績，最後列出擬任官職，多餘半個字的廢話都沒有。
容湘從頭看到尾，中途看見某幾個人時笑了笑，似是有些欣慰。
“吏部考察後，若無問題，就以此名單授官吧！”她看後對他道，“能看到女子名列其中，哪怕只有四人，朕亦十分高興。”
郗超聞言一頓，提醒道：“陛下，這四人一名出自趙郡李氏，三名出自商賈，聽聞曾在石大人身邊做事。”
前日看到禮部遞過來的錄取名單後，他發現有四名女子在其中，便特意問了她們的情況，還想着陛下若是知曉，恐不會很高興。
有女子應試，自是如陛下所期，但她們出身世家和商賈，皆是富裕之家所出，這就與陛下希望的有了偏差。
容湘卻不似他預料那般，笑嘆道：“這也不稀奇啊，便是錄取四人皆出自世家，朕都不覺得奇怪，尋常人家連男子讀書都難，又怎會考慮到女子？”
“慢慢來吧，朕有足夠的時間，總能到扭轉觀念的那一天。”她眸光溫和而堅定，對此十分篤定。
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就五十年，哪怕花上一個世紀呢？只要努力推動男女平權，遲早都會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