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靜寂寂,和不遠處的人潮擁擠形成鮮明對比,聞人俞垂眼,偏頭說:“你們先過去,我突然想起來還有東西沒拿。”

    如此不合時宜的時候,宋羨問:“什麼東西。”

    聞人俞張張口。

    江柳依聽到問話斂眉,掩飾心潮翻滾,她說:“這條路沒個遮陽的,很曬,我們走那條路吧。”

    她說着看向另一邊,靠角落還有一條路,是坡路,平時開車才走那邊,聞人俞臉色恢復如常,她點頭:“也好。”

    宋羨站在她身後沒動,江柳依拿過宋羨手上的瓶子水,蓋好,遞給宋羨,說:“我推聞人小姐。”

    聞人俞看向宋羨和江柳依,淡笑:“麻煩江小姐了。”

    江柳依推聞人俞往另一條路走幾步,轉頭看身後的人,喊:“宋羨,走了。”

    宋羨回神,緊了緊手上的瓶子,跟在江柳依和聞人俞身後。

    聞人俞問:“你們什麼時候結婚的?”

    江柳依恍惚幾秒,說:“有陣子了。”

    聞人俞點頭:“還習慣宋羨的性子嗎?”

    江柳依偏頭看宋羨,沒什麼習不習慣,剛結婚那會就覺得她做事說話一板一眼,很嚴謹,有條理,後來接觸多了,不僅不討厭她這個性格,反而越來越喜歡。

    尤其喜歡她認真對待每一件事的樣子。

    她語氣淡淡道:“宋羨的性格,挺好的。”

    聞人俞說:“你不知道,宋羨剛來老師這裏學畫,老師是讓助理帶她的,助理被她折磨瘋了。”

    她說完咳嗽,嗓音微啞,絲毫聽不出尋常聲色,江柳依看眼宋羨,抿脣:“宋羨怎麼了?”

    聞人俞的聲音和着風聲傳來,她說:“那時候的宋羨就是十萬個爲什麼,樹上停一隻鳥都要問,飛走了也要問……”

    她就是那段時間,認識的宋羨,文文靜靜的小女孩,用尚顯稚嫩的話問很多奇奇怪怪的問題,老師和助理哭笑不得,只有她耐着心解釋。

    小鳥爲什麼飛出來,停在樹上?

    因爲小鳥飛着飛着寂寞了,想和大樹做朋友。

    小鳥爲什麼會飛走?

    因爲天黑了,小鳥要回家。

    她就是這樣哄着宋羨,哄着一個小孩子,但很快,她就回答不上來宋羨的問題了,因爲宋羨成長的比她想象中更快,就連畫畫也是,她是師姐,卻在很多方面都不如宋羨。

    宋羨從小獨立,和尋常孩子不一樣,心性堅定,不會黏着別人,在很多孩子要父母陪着上街去遊樂場時,她已經獨自揹包出門了,她想去什麼地方都會提前做好規劃,再和父母說一聲,她父母同意,她就去,不同意,她就乖乖待在家裏,不哭不鬧。

    江柳依很久以前就幻想過宋羨小時候會是什麼樣,現在被聞人俞說出來,和她想象中差不多,但這又是從聞人俞嘴裏說出來的,是她沒參與過的從前,江柳依心頭浮上莫名滋味。

    很酸,很澀,很脹,還有一丁點的嫉妒,最不該有的情緒,現在悄然冒出來,江柳依狠狠壓下去,她舌尖發疼,轉頭問宋羨:“你小時候就是這樣嗎?”

    宋羨回神,嗯一聲:“是這樣。”

    江柳依垂眼:“挺可愛的。”

    宋羨莫名看她一眼。

    這還是頭個聽說她小時候的事情覺得可愛的,尋常人不會覺得她小時候很不可理喻,很麻煩嗎?就連她現在回想,都覺得自己那時候追着別人問問題,特別不禮貌。

    江柳依真奇怪。

    宋羨被兩人這麼討論,理智恢復不少,只是看向聞人俞時,眼神還是不由瞟向她那雙腿,三人順着坡路往下走,樹葉蔥蔥郁郁,遮住陽光,不遠處的餘白看到那邊三人抓緊包包,身側偶有人小聲說:“哎,那個宋羨的畫,你們看過嗎?”

    “沒有。”

    “我也沒有,剛剛上網查了這個名字,一點消息都沒有。”

    “八成是私學,而且宋羨是Allen的侄女,你以爲能查到什麼消息?”

    “真想看看她的畫,剛剛聞人俞說比她都厲害,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她們的話被姚理事聽着,姚理事笑。

    這些學生年輕,傲氣,心比天高,但這恰恰是他們最有優勢的地方,姚理事從來不會干涉這些孩子的交流方式,導致她們說話沒顧忌,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此刻聽到姚理事笑聲,她們不由問:“理事,真的比聞人俞還厲害嗎?”

    姚理事說:“你們記住,學術因人而異,沒有高低之分,宋羨的畫我確實見過一次……”

    衆人好奇心吊起,紛紛側目,姚理事說:“頗爲驚豔。”

    這句話,怔住衆人。

    衆人會意,雖然剛剛姚理事沒有明說宋羨比聞人俞厲害,但一句頗爲驚豔還是肯定了宋羨,尋常姚理事說的都是這個人很優秀,驚豔兩個字,幾乎沒有說過,卻給了宋羨,衆人對她越發好奇,但姚理事閉口不談,開始出其他的考題。

    餘白混在人羣裏,轉過頭,另一邊只剩下三個越走越遠的身影,她突然有種和那邊三個人不是一個世界的錯覺。

    陽光將江柳依和宋羨的身影拉得很長,聞人俞側頭看着兩人高挑的影子,沉默片刻。

    江柳依推着她走出展覽館,她們走出美院的大門,宋羨擡頭看,黃鶴樓就在正前方,她對江柳依說:“那。”

    江柳依剛要回話手機鈴響,她對宋羨說:“我接個電話,你們先進去。”

    宋羨點頭。

    江柳依鬆開輪椅,接過宋羨手上的瓶子,宋羨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幾秒後放輪椅上,江柳依走到一旁接電話。

    名字都沒看清,也不知道對方說的什麼內容,她思緒複雜,餘光還瞄着宋羨和聞人俞。

    聞人俞偏仰頭,對宋羨說:“我接受你們雜誌社的專訪,主編有說嗎?”

    宋羨垂眼,語氣平靜:“說了。”

    說了都沒聯繫她,還是從以前一樣。

    聞人俞輕嘆氣,淡淡的笑。

    宋羨問:“你腿怎麼了?”

    聞人俞看向自己的腿,說:“出了意外。”

    宋羨又問:“什麼時候?”

    聞人俞擡眼,看向前方,定定的問:“什麼時候重要嗎?如果我說,在你眼睛沒恢復之前呢?”

    宋羨沉默不語,手攥着輪椅邊緣,關節收緊,她沒注意腳下,輪椅碰到一塊石頭,有點傾斜,在一旁的江柳依想上前幫忙就看到宋羨微彎下身體,扶住聞人俞,將她扶着重新坐穩。

    江柳依在兩人身後,停住腳步。

    手機裏趙月白還在問:“你說我要不要去啊?”

    江柳依聽的心不在焉,說:“去吧。”

    “可是去了會不會很尷尬?我還和她表白過哎……”趙月白苦惱的選擇影響到江柳依,她說:“那就不去。”

    “可是我也想見她。”

    江柳依抿脣。

    發現不是趙月白陷入死衚衕,而是她。

    趙月白遲遲沒有得到回覆,她喊:“柳依?”

    隨後唸叨:“算了,不麻煩你了,我還是好好想想,就這樣,先掛了。”

    江柳依掛了手機幹站在外面,遲遲沒進去,良久才聽到有人喊:“江小姐?”

    她轉過頭,站定:“姚理事。”

    “怎麼不進去啊。”姚理事微詫:“在這有事嗎?”

    “沒事。”江柳依說:“剛剛接了個電話。”

    “那正好,一起進去。”姚理事說,江柳依轉頭:“那些教授呢?”

    “那些老頑固,丟給領導了,我還是比較喜歡和你們坐在一起喫喫聊聊。”姚理事說完往裏走,江柳依跟上。

    兩人剛過大廳就有服務員走過來,低身問:“兩位嗎?”

    “我們定好位子了,聞人俞定的。”

    “原來是聞人小姐那桌,這邊請。”

    兩人跟服務員身後進入大廳裏面,剛過一半,就聽到一陣音樂響起,江柳依轉頭,看到鋼琴師正在彈琴,就在鋼琴師身後幾步遠,聞人俞坐在那裏靜靜的看着。

    身側姚理事輕嘆:“可惜了。”

    江柳依轉頭問:“什麼可惜了?”

    “可惜小俞了。”姚理事說:“以前這孩子喜歡畫畫,也喜歡彈琴,她以前啊,還經常說,以後不畫畫了,要去彈琴。”

    “沒想到一場事故,什麼都做不了。”

    江柳依臉色微變,周身一寒,她耳邊響起Allen的話:“說明這架鋼琴和你有緣。”

    “說起來還真就這麼回事,羨羨以前過生日都不要我們送禮物,有一年突然和我說要這架鋼琴,後來又說,能不能結婚送給她,說明這架鋼琴,和你有緣……”

    和她有緣嗎?

    江柳依現在透心的涼,手腳冰冷,暖氣吹在身上卻像寒涼入骨,冷的她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氣壓住情緒才避免失態。

    她轉頭對姚理事說:“抱歉,能不能麻煩您和宋羨說一聲,剛剛我朋友找我有點事,我得過去一趟,等宋羨喫完我過來接她。”

    姚理事一愣:“啊?你要走?”

    江柳依臉色微白,她勉強鎮定,卻差點站不穩,低頭道:“是有一點急事,我要過去處理。”

    姚理事看不到她神色,只好說:“那行,那你有事先去忙,等會我見到宋羨和她說一聲。”

    江柳依咬字清晰:“麻煩了。”

    說完又看眼聞人俞的位置,看向那架鋼琴,扭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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