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唐斬妖人 >第六十七章 老讀書人
    出了黃泥巷,迎面就是一陣寒風,身上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瞬間就讓人意識到,長安城裏下了好久的大雪。

    何長安心有餘悸的回頭,看着儒家法陣護持下、溫暖如春的黃泥巷,搖頭苦笑。

    這算什麼事兒!

    那座院子是他自己的租下的好不好?大爺的,你們還講不講理了?

    阿蘭的老爹,那名跟他何長安自己的老爹一樣,出身行伍,在北境當過邊卒、打過仗,簡直就是混賬,借酒撒潑也就算了,還特麼的是武夫七品境……

    何長安打不過人家。

    尤其是那個阿酒,一把像玩具一樣的竹劍,劍氣如絲,透體冰寒,尚未交手何長安就明悟了……

    也打不過人家。

    而且、她還是個女的……

    何長安悚然回頭,確認阿酒沒追出來,這才稍稍心安。

    女扮男裝、蹭喫蹭喝就算了,還一身邋遢打扮,跟小尼姑一樣,也是板上釘釘,這簡直是欺騙感情!

    ……

    有家難歸,大約便是這個意思。

    何長安長吁短嘆,在黃泥巷口附近尋了一家小酒館,點了幾斤羊肉、一碟醋泡花生米,再要一罈酒,打算給自己壓壓驚。

    這個大唐、混不下去了。

    自己租的房子被人佔了,好不容易結識的一個哥們兒,搖身一變,成女的了。

    ‘女的挺好,就算是板上釘釘,也忍了,可問題的打不過人家……’

    喝一口酒,嘆一口氣,何長安很快就有了些許醉意。

    酒館靠裏的角落裏,有人喟然長嘆,吟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

    “能否共飲一碗濁酒?”

    卻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落魄老書生,面前桌上擺一碟花生米、一碟酸蘿蔔,手邊胡亂擺放七八隻空碗。

    老讀書人一身灰色舊棉袍子,醉眼闌珊,甚是清瘦,花白鬍須,面貌平平無奇的很,比之李義山、杜十三、溫太原等人,簡直不像個讀書人。

    他瞅着何長安,拘謹的搓了搓手,有些靦腆的說道:“打擾你喝酒了,實在不好意思。”

    何長安呆了一呆,笑了。

    終於遇見個正常讀書人了。

    老讀書人眼裏雖有醉意,但給何長安的感覺卻是極爲清澈、溫煦,一件舊棉袍子很乾淨,左肘部位、袖口位置磨損嚴重,一看就是正經的讀書人。

    “先生是喚我麼?”何長安笑着指了指自己。

    老讀書人沒有說話,只是靦腆的笑了笑,端起一碗酒,向着何長安這邊揚一揚,悶聲喝了。

    何長安不經意的開啓靈目術,確認對方神魂沒問題,展顏一笑,提了酒罈,端了半盤羊肉走過去。

    “先生,來,共飲一碗。”

    老讀書人端起酒,一飲而盡,甚是豪爽。

    他上下打量着何長安,微微點頭,臉色漸漸舒展開來,笑問:“你便是何長安?”

    “先生認得我?”何長安一愣,心下警惕。

    “我是黃泥巷學堂的教書匠。”老讀書人溫和的笑了笑,伸手捏起一枚花生米,塞進嘴裏,慢慢嚼着,

    “我老師姓孔,稷下書院的。”

    何長安心裏直犯嘀咕:‘姓孔的讀書人、無論在哪個世界,好像都很厲害……

    至於那個什麼稷下書院,沒聽說過。’

    何長安讀書少,根本就搞不清楚在這個大唐,儒家傳承到底如何,只知道至聖孔夫子,那可是萬世師表……

    但這位老讀書人只說自己老師姓孔,並未說出自己的姓名,初次見面,又不好去問。

    “來,先生,喝酒。”何長安端起酒碗,繼續敬酒。

    老讀書人喝了酒,用棉袍袖子擦一下嘴,看着何長安,問道:“聽說,你寫了兩首詩,將書院讀書人痛打一頓,又罵了幾句,他們就紛紛破境了?”

    何長安臉上有些發燙,幸好有酒遮臉,乾笑道:“兩首詩都是胡編亂抄的……”

    “你的詩我讀過,很講道理。”老讀書人很認真的說道。

    “呃……先生,繼續喝酒。”對寫詩、何長安真沒什麼底氣,只好一個勁兒的勸酒。

    “講道理的詩,就是好詩,”老讀書人繼續說道:“趙正治學嚴謹,就知道訓詁,正是個蠢材!

    至於杜十三、溫太原,詩文寫的比我好,無論是文辭、立意還是引經據典,都遠勝於我。

    問題是,他們都不會講道理啊,這一點上,他們都不如我,更不如你。

    就比如,杜十三的一句‘可憐故國三千里,虛唱歌詞滿六宮’,詩的意味有了,但除卻令人更加頹喪,又有何用?

    不像你何長安的詩,三聲喚出扶桑日,掃盡殘星與曉月,寫的明明白白,道理講的清清楚楚,我就很喜歡。”

    老讀書人侃侃而談,何長安卻聽的一愣一愣的,插不上話,只好一臉崇拜的瞅着老讀書人。

    看看人家這有文化的,真厲害,一個簡單道理,能被你說半天,而且,聽的人還不累、不困……

    “那首詩、算了,喝酒喝酒。”何長安欲言又止。

    抄了就抄了,讀書人的事,那還叫抄襲麼……

    “聽說你就住在這黃泥巷,我尋思着去找過兩次,你不在,我也就再沒去你們家。”老讀書人有些拘謹的端起碗,笑道:

    “今天見面說最好,以後,你想讀書,來學堂找我就行了。我會留一張凳子給你。”

    “謝謝先生。”何長安站起身,畢恭畢敬的施了一禮,這才坐下。

    老讀書人也沒謙讓,就那麼端坐着,大大方方受了何長安一禮,從懷中摸出兩本書遞過來,笑道:

    “黃泥巷的學堂剛辦起來,蒙童多爲陋巷稚子,所以,授課內容便以習字爲主,這一本《三蒼》、一本《字林》,是我專門爲你準備的。

    其中那本《字林》,是我撰寫的,有空可以翻看幾頁,多識幾個字也是好的。”

    何長安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的將兩隻手在衣襟上使勁擦拭好幾下,這才雙手接過兩本書,聞着淡淡的書卷香氣,心頭有些沉重。

    《三蒼》聽着是高深武學祕籍,實際上是字書;《字林》不用說,肯定也屬於字典類吧……

    兩世爲人,只喜舞棒弄槍、勾欄聽曲,最愛《繡像水滸》、《金瓶詞話》,讓他安安靜靜坐下來咬文嚼字,恐怕還是比較勉強。

    不過,看着人老讀書人熱切的目光,他又不忍心說出實情,只好小心翼翼的將兩本書包好收起來。

    看着何長安鄭重其事的將兩本書收起來,老讀書人似乎鬆了一口氣,臉上擠出數道笑紋,道:

    “我老師姓孔,我姓呂。”

    “以後出門,遇到打不過的,你可以搬出你老師。”酒酣耳熱之際,呂先生有些靦腆的說道:“就跟他講道理,就說我老師姓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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