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亂閃,那柄飛劍,竟幻化爲一名窈窕女仙,在天狐娘子的琴絃上,翩翩起舞,顧盼之間,自有一番仙人身姿。
卻是一曲‘天外飛仙’引發異象。
何長安以及前來飲酒聽曲的小鎮居民,凝神細觀,各自的神情盡皆不同。
有人恍然大悟,有人跌足懊悔,有人端了一碗酒微微發怔,有人露出欣慰一笑、彷彿若有所得。
何長安則陷入沉思。
這是一套劍法無疑,但就是看不清楚,因爲實在太過縹緲,就算他曾細細體味過劍意如絲,但眼前這劍法,唯有意,而沒有劍。
劍意如空,悵然若失,大致便是如此一番心境。
良久、無法自拔。
知道再一陣香風襲面,卻是一曲早已終了,那天狐娘子端然坐在何長安對面,笑意盎然。
“姑娘一曲天外飛仙,的確令人心曠神怡。”何長安拱了拱手,正色說道:“從未聽過如此動人心絃的曲子,有些失態,讓姑娘見笑了。”
天狐娘子嫣然一笑,親手給何長安摘了兩顆紫皮葡萄,“也是偶有所感,興之所至罷了,公子過譽了。”
自是落落大方,清風拂面,給人的感覺,就十分舒服。
跟何長安想象中的‘勾欄聽曲’,簡直不是一回事……
……
與天狐娘子之間的話,其實也不過十來句,慢慢回味,也就一些簡單的問答,無外乎客從何處來、欲往何處去。
此外,天狐娘子反覆叮囑,千萬不要讓老爹胡不言給騙了錢財,免得到時候還的她出面,幫忙索要回來。
聽得何長安搖頭苦笑,看來那胡不言的家庭地位,也不是很高。
走出老遠了,何長安驀然回首,這纔看清,那家小酒館門口掛了一面小旗,上面歪歪斜斜的、寫了‘酒氣近’三個大字。
這名字倒也挺有意思,竟然跟聞名天下的‘劍氣近’差不多,就是那三個字寫的一般,怎麼看都有一股妖媚之氣。
進去時,日斜西山,出來時,已是滿天星斗、殘月如鉤。
何長安沿着一條幽靜小巷,慢慢向山居客棧走去,身後,影影綽綽,似乎有無數詭異眼睛在窺視。
聽從胡不言的話,他一直都沒有回頭,只是默默拿出一把碎銀,沿路丟下十餘粒。
胡不言說,夜晚行走在妖鬼之地,需要留下買路錢,方可保的一身平安,但何長安捉摸過味道,總覺得應該是那老頭兒、變着法兒的騙自己的錢財。
不過,無所謂了。
千金散盡還復來,區區十幾粒碎銀,權當是給老頭兒留點酒錢吧。
……
快走到‘山居客棧’時,陋巷盡頭,是一處酒肆。
不同於天狐娘子的小酒館,屬於喝酒、娛樂、喫飯一體的,這處酒肆,則純粹就是沽酒的地方。
一座低矮的石頭房子,門口挑一塊小木片,上面寫一個‘酒’字,一名落魄書生正坐在燈下看書。
走過去好幾步了,何長安突然折返,笑問一句:“一罈酒、多少錢?”
那書生擡頭,燈光照耀下,竟分外清雅周正,笑着對何長安說道:“只剩下半壇桂花酒,三百兩銀子,搬走。”
何長安訕笑着,轉身就走。
不是不願,是不能啊。
當時在青石小鎮上,金銀財寶堆成小山,可他就是個窮大方,一揮手,都留給阿酒了。
此刻,他身上還真沒多少銀子。
當然,儲物袋裏值錢東西不少,但爲了區區一罈酒,露財於人,可算是不智之舉。
“公子且慢,可以便宜點賣你。”那書生溫言說道,看着何長安頭都不回的樣子,補充一句‘實在不行,可以先賒欠給你。’。
“哈哈,能住起山居客棧,竟喝不起桂花酒?”那書生聞言,爽朗笑道:“放心,小店的這半壇桂花酒,保證讓你滿意。”
何長安一溜煙走了。
他之所以回頭,其實不是想買酒,而是驗證了一件事情。
就在他回頭瞬間,他看到這座小鎮恐怖一幕!
那條陋巷深處,以及沿街房屋裏,竟有數十上百隻形狀離奇古怪的妖物,隱身於黑夜之中,窺視着他。
有六尾白狐眉梢帶春,有黑狼齜牙咧嘴,有蛟龍無聲嘶吼,更有那、蛇蠍之輩吮血磨牙……
……
買酒的落魄書生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瞪着黑暗中的那些離奇怪物,沒好氣的罵道:“看看看,看你爹的蛋,好好的一個顧客,讓你們都給嚇跑了。”
黑暗中,傳來沙沙沙的聲音,那些怪物如潮水般退去。
隱隱的,有喫喫笑聲傳出,夜深人靜時,煞是嚇人。
落魄書生提了半壇桂花酒,手裏捏着一卷書,歪歪斜斜的向‘酒氣近’走去,口中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又在罵誰。
天狐娘子的‘酒氣近’打烊了,一名瘸腿少年夥計正在擦桌子,一名駝背老人在拖地,那婦人一手托腮,坐在櫃檯後面發呆。
突然,聽到門外一聲狗吠,緊接着便傳來一陣怒罵驚叫聲。
好一陣子,一條黑狗邁着方步,穩穩當當的走進‘劍氣近’,尋了一處乾淨的角落,懶洋洋的趴下打瞌睡。
“又是那無聊書生。”瘸腿少年氣呼呼的說着,快步走到大門前,就要關門。
那落魄書生先伸進來一顆頭,左右看看,一把將瘸腿少年推開,擠進門縫,對着天狐娘子拱手就是一禮,笑道:“姑娘、別來無恙?”
“有啊,看見你就有恙了。”天狐娘子冷着臉子,眼皮都沒擡一下。
落魄書生對她的冷落,似乎毫不在意,也許是次數太多,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
總之,他一本正經的尋了一張剛剛擦乾淨的桌子,‘咣’一聲,將那半壇桂花酒擱在桌子上,笑道:“來幾樣時令水果吧,花好月圓,豈能無酒。”
瘸腿少年擡頭看了看天,再瞅一眼那落魄書生,嘀咕一句‘瞎了狗眼的,黑咕隆咚的,哪裏來的花好月圓’。
天狐娘子噗嗤一笑,伸出青蔥小手,“兩串葡萄、一碟松子,總計一錢二分銀子。”
落魄書生猛的跳起來,張大眼睛,道:“咋、咋如此之貴也?”
“天狐姑娘,我最近苦思冥想,就想給你寫兩句詩,以表達我對姑娘的相思之苦,要不,我給你念……”
嘭嘭的兩聲悶響,卻是那駝背老人實在聽不下去了,照着自己的耳朵,狠狠的就是兩拳。
然後,老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尖牙,甕聲甕氣的說道:
“好了,開始唸吧。”
落魄書生指着那駝背老人,嘴脣哆嗦幾下,終於還是沒敢罵人,提起半壇酒一頓狂灌。
書生抹一把溼淋淋的嘴,怒道:“有朝一日,小生一鳴驚人,定要迎娶你家姑娘!”
落魄書生終究還是囊中羞澀,沒敢要那兩串紫皮葡萄、一碟松子。
他喝了半肚子的桂花酒,終於鼓起勇氣,大聲唸了兩句相思之苦:“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詩沒念完,就被瘸腿少年提了棍子,一頓亂敲,攆了出去。
駝背老人咧着一張血盆大口,笑眯了眼,對那少年伸出一根大拇指,道:“幹得好,青羽這傢伙,連王摩詰的詩都敢抄來,還說是自己寫的。
嗯,下次來,我也給他寫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