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在臉上一陣發癢的觸摸中醒來,暮色深沉,聞着空中微微淡香,她皺着眉頭道:“你回來了?現在什麼時辰?”

    陸源收回手,道:“丑時剛過。”

    她撐着身體起來,勉強笑了兩聲:“呵呵,看來你還嫌害我不死。”

    “下次不會了,我的錯。”陸源輕聲道。

    阿音咬了咬脣,道:“給我另尋隱祕的地方,再在這裏,我怕會忍不住殺了陸明山。”

    黑暗中,陸源有些沉默。

    “他同你說了什麼?竟會放你回來。”良久,他開口問道。

    阿音“咯咯”媚笑兩聲,“國公見奴頗有姿色,欲將奴送與宋振爲妾,奴有管樂之才,三寸不爛之舌,能謀死方國維,說動世子爲奴殺人,自然也能坑一把宋振,國公許奴富貴,是不是極爲知人善任?”

    “呃——”

    陸源猛地抓着她的手腕,沉聲道:“你莫要在我面前裝出這副摸樣。”

    阿音譏笑:“大公子真是不好伺候,說真話都不信。”

    陸源看着她透過紗窗的朦朧夜色下的譏嘲的笑意,輕道:“你不會給任何人爲妾。”

    阿音冷笑:“我自然不會,我要做什麼,還輪不到陸明山給我做主。大公子若不想納我爲妾,就請放開我的手,男女授受不親。”

    “你!”陸源怒起,摔了她的手。

    阿音揉了揉被他捏得發疼的手腕,站起身來,忽然笑道:“不過,似乎這個主意不壞,宋振極爲自負,且又好色,若是我給他喫點迷魂湯……”

    陸源目中透出寒光:“莊明音,你拿我作槍使,不覺得還早了些麼?”

    阿音呲笑:“那要看大公子是不是心甘情願了。”

    陸源深深吸了口氣,才抑制住心頭涌上的怒意,轉身拂袖而去。

    阿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輕聲道:“那你爲何還會生氣?陸源,我終究抱着利用你的心思,你爲什麼還要上鉤,爲什麼……”話音將盡,卻有些闌珊。

    她換了身輕便的衣衫,抱起琵琶。

    不多時,陸源折回,他的心緒似乎已經平復許多,看了眼收拾齊整的阿音,道:“我送你去江寧,那裏有處地方,你可以安心住下。”

    “多謝。”阿音攏了攏耳畔的碎髮,語氣真誠。

    鴻雅居中,陸明山躺在矮塌上,散了頭髮,被妙齡少女拿着玉梳一下一下輕柔地梳過,年邁的眼眸半明半昧,其中卻隱隱透出令人畏懼的精光。

    一人匆匆走來,欲跪下回稟,卻被一旁的短鬚文士攔了下來,二人耳語幾句,那人便又恭敬退出。

    那短鬚文士恭立在旁。

    “子嶽,有事?”陸明山半睜開眼,斜了他一眼。

    文子嶽忙秉道:“世子從半路快馬趕回,方纔已帶了那女子出門,屬下不敢深阻。”

    陸明山一聲笑:“果然還是少年心性啊,不過是個女子罷了。”

    文子嶽便道:“世子心性冷淡,卻爲這女子……”

    陸明山擺擺手,那美貌侍女便低頭退出。

    “哪個少年不多情呢?何況是這等頗有些下三濫手段的風塵女子。”

    文子嶽道:“此女頗有些怪異,恐不能久留。”

    陸明山轉了轉手中的玉石球,道:“你查出了什麼?”

    文子嶽搖頭:“除了她與範如英有些關係,旁的,一無所知。”

    陸明山皺了皺眉:“繼續查,去查世子的人。”

    “這……”文子嶽有些猶豫:“會不會惹着世子不快。”

    “哼,他再不快,也只有不快罷了,難道我身爲祖父,管不得孫子的人!”陸明山薄怒。

    文子嶽忙請罪,又道:“那要不要……”他說着,手作了個斬殺的動作。

    玉石球摩擦,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明燈重重,窗紗影動,陸明山道:“暫且不必,逼得太急了,反而不美,待世子回來,請他去向夫人請安。”

    文子嶽應是。

    弦月如勾,月下幾騎伴着寬大的馬車一路向北。

    阿音靠着車壁,微微皺着眉,一言不發。她透過半透的車簾,看了眼前方策馬的陸源,翻了個身。

    ——“這是什麼?”

    “是花。”

    “我當然知道這是花,叫什麼,我從不曾見過。”

    少女輕輕一笑:“是飲血花,鮮血流處,便花開遍野,小公子要種麼?”

    “啊!”

    鋒利的匕首劃開少年的指尖,鮮血如泉涌出,滴入花瓣,分不清是花瓣如血,還是鮮血如花。

    “你!做什麼!”指尖傳來陣陣熱痛,少年呆呆地看着面前面不改色的少女擦淨匕首,收入鞘中。

    “好奇心太盛,會死的哦。”她笑着說道。

    “死丫頭!你竟敢——”

    少女抱起花盆,回頭對他嫣然一笑,“多謝你的血,陸公子如是不怕疼,可要多來幾遭纔好,呵呵。”

    ……

    範如英看着阿音,雙鬟上簪一朵素花,面露幾分稚氣,眼中卻流露出不合年歲的深沉,她不言不語,正低頭剪枝。

    “阿音……”

    “先生有事?”

    “方纔你,你……”

    “呵,先生是覺得我過分了?”阿音擡頭看着他。

    範如英沉默。

    “他拾了我的絹花,一連三天藉着尋先生找我說話,還送些點心玩意過來,先生,我已經十四,看過才子佳人的戲文,知道他什麼意思。”

    “郡主!”範如英忍不住喚了一聲。

    “我不想搭理他,只是如此。”阿音站起身,道:“先生明白我的意思嗎?”

    範如英重重嘆了口氣,“好……我明白了。”

    只是,有時候,人越裝作理智,卻越管不住自己的心。

    ——而後,又一年的元宵節,那坐在王座上掌權的君主換了一個又一個,玉明洲的百姓卻藉着勉強安寧的時節,忘了那生離死別的苦痛,張羅起新年的燈會。

    十六歲的少女已經亭亭玉立,站在燈下似一朵嬌豔的鮮花。

    “阿音。”

    阿音擡頭,陸源提着一盞燈,站在橋頭,看着她微笑。

    少年裘衣寶帶,身佩長劍,此刻,猶如玉樹臨風。

    她也笑了,隔着燈道:“你遲了。”

    陸源低低一笑,“帶你去個好地方。”

    “嗯?”

    “別問,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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