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源扔了繮繩,看着金碧輝煌的“紫金莊”三字,不由皺了皺眉頭。

    徐益自門內迎出來,躬身道:“公子。”

    陸源見他一臉擔憂,問道:“有事?”

    徐益道:“老太爺吩咐,請公子去見夫人。”

    “夫人怎麼了?”陸源急聲問道。

    徐益話中帶着憂慮:“今早傳了蔣大夫進府,現在還不曾離開。”

    陸源不等他說完,拔腿便向秦夫人所居的院落疾步走去。他一路穿過長廊,待進了芳園,隨手抓了一名侍女問道:“夫人在哪裏?”

    侍女忙回稟:“在清月居中。”

    陸源便鬆開她,急急向着清月居而去。

    侍女忙跟在他身後,道:“世子勿憂心,夫人只是偶有不適,請蔣大夫斟酌舊方。”

    陸源全不理會她,如風般掠進清月居,不想房內正走出一人,與他撞了滿懷,“呯——”一聲,碎了滿地的瓷片,那與他相撞的女子也跌倒在此。

    陸源愣了一下,瞧清倒地不起的正是李芳諾。

    李芳諾捂着被瓷片劃開的掌心,一臉無措地看着他。

    陸源身後的侍女忙將她扶起,李芳諾抿了抿脣,對着他襝衽一禮。

    “怎麼了?”房內傳來一個聲音,帶着幾分倦意。

    陸源看了一眼李芳諾,見她羅裙上灑下的點點血痕,對侍女道:“去幫她包紮一下。”隨後便進了內室。

    李芳諾握着掌心,一臉痛楚,侍女輕道:“姑娘隨婢子來。”

    李芳諾點點頭,擡步出了房門,卻又回頭看向內間,透過朦朧的紗屏,見陸源半跪牀前,她便垂下眼簾,隨侍女而去。

    陸源關切地看着牀榻上半躺着的中年婦人,輕道:“母親,可有不適?”

    秦夫人看着兒子因關懷而不安的面容,不由笑了笑:“我沒事,多虧了芳諾,照顧我整整兩天,方纔……是怎麼了?”

    陸源想起李芳諾那慌亂之色,還有她裙上的血痕。

    “源兒?”秦夫人見他神色微異,不由疑問。

    陸源忙道:“沒事。”

    秦夫人摸了摸兒子的頭,將他做小兒般憐愛,“最近很累麼?怎麼這般憔悴?等下讓素心給你做點羹湯吧。”

    陸源笑了笑:“無妨,不過些瑣事。”

    秦夫人微皺長眉,有些憂愁道:“你祖父那裏……”

    陸源道:“祖父近來甚爲忙碌,應沒有什麼空閒見我,母親莫憂心了。”

    秦夫人垂下手臂,閉上眼長長嘆了口氣:“那便好,源兒,我有些累了,你也去歇着吧。”

    “是。”陸源站起身,看了眼恭立一旁的蔣大夫。

    秦夫人聽着二人腳步漸遠的聲響,又睜開眼,一旁的中年僕婦便上來爲她掖了掖被褥,輕道:“夫人,費了半天的精神,先歇一歇吧。”

    秦夫人搖了搖頭,嘆道:“阿林,是不是我錯了。”

    阿林道:“夫人也是爲了紫金莊和公子。”

    秦夫人自嘲般一笑:“紫金莊,紫金莊……對於老太爺來說,紫金莊只是權勢、名望、金銀罷了,源兒心中,只怕……我不該讓他回來的……”

    她皺着眉,道:“那喚作阿音的女子去了哪裏?”

    阿林忙道:“公子不令旁人跟着,連老太爺的人都跟丟了蹤跡,只知道去了江寧。”

    秦夫人點頭:“走了也好,他要再多的女人我都不反對,只是這種女子,還是少招惹的好。”

    秦夫人在無限心事中躺了下去,又合上雙眼。

    阿林便輕手輕腳地放下牀帳,招呼侍女等退出。

    廊下,鳥籠中的羽雀歡叫不已,一叢美人蕉開得嫵媚豔麗。

    “夫人的病如何了?”陸源問道。

    蔣修正捋了捋須道:“還是如前,只是,莫要多思多慮纔好。”

    陸源不言。

    蔣修正嘆口氣搖搖頭,“只怕說來容易做來難啊,某也只能開些疏肝解鬱的藥,喫不喫也無甚緊要,世子還是多多寬慰夫人的爲好。”

    陸源點點頭,吩咐孟介,“送蔣大夫。”

    蔣修正欠身告退。

    陸源看了眼秦夫人房內退出的侍女們,轉身欲離開,卻見到李芳諾走來。

    她正低頭走路,提裙上了臺階,一擡頭看見陸源,不由微驚,忙斂衽行禮。

    “不必。”陸源邁下石階。

    李芳諾咬了咬脣,低頭站在一旁。

    陸源瞥見她包紮了紗巾的手,頓了頓腳步,問道:“好些了嗎?”

    李芳諾不妨他問候,忙擡頭道:“已經上了傷藥,不疼了。”

    陸源點頭,又道:“多謝你照顧夫人。”

    李芳諾忙道:“若非世子收留,阿諾與奶孃還不知會如何,阿諾、只是想盡一份心力。”

    “……”陸源微嘆一聲,卻不再說什麼。

    李芳諾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依舊還在疼痛的傷口,微微垂下眼眸。

    秦淮河上的燈火徹夜不息,輕舟淺蕩,兩岸有歌聲樂聲,細細囈語,低低淺笑。

    阿音披散着衣衫,將赤足攪動着河水,半躺半倚在一艘掛滿了紅燈的船頭,小舟輕移,駛過浪客佳人來來往往的燈橋,橋頭有風流少年對着橋下的阿音吹了聲口哨。

    阿音輕撥了幾下琵琶,小舟又悠悠前行。

    “呼——都已經過了芒種,這月又圓了啊,易,你說,若是我活到了七老八十,看這一輪明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她輕聲道。

    易撐着竹篙,面容影在一頂竹笠之下,“十年之前,所見的月亮與如今有什麼分別?”

    “呵,你這話,真是令人心碎。”阿音笑了笑,又道:“……呵,七老八十,只怕,活到那時候,都有些喫力啊。”

    易動了動脣,道:“將每一夜見到的月色都做此生最後,便沒有兩樣了。”

    “錚錚——”絃音起,阿音側頭,金步搖垂掛在面龐,脣畔勾起輕浮的笑意,她取下發間一朵鮮花,拋給岸旁舉杯的醉客,笑聲灑落滿河。

    她回頭,笑看着易:“你會打檀板麼?”

    易沉默無言。

    阿音掩脣媚笑,又彈撥琵琶,緩緩起身,在方寸之地跳起一支舞,琵琶音伴着足環上的金鈴,隨着舞步搖曳出充滿了韻律的節奏,她彎腰,落下半截披帛,又遺落了一朵頭花,面上的金花鈿也飄落,她轉身,手作勾月,紅燈下笑靨嫵媚,不知令多少風流少年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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