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一覺醒來,阿音聞見淡淡的香氣,轉頭瞥見一方小小的青瓷香籠,她撐着起身,揉了揉眉心,腦中瞬間的空白之後,便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這着實有些荒謬……荒謬地她幾乎認爲如今還是夢中,可惜,她很清醒,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她記得昨夜的每一句話,流下淚水時那微鹹的滋味,還有……明曄的那個粗暴而憤怒的吻……

    她抓着頭髮沿着牀邊蹲了下來,見慣了逢場作戲,習慣了曲意逢迎,她當然知道什麼是真心,什麼是假意,只是明曄,那個人……他的真心,她着實要不起。

    這是從何時開始,纔會有那樣的怒意,又是從何時開始,她竟然渾然不覺。

    明曄……

    她還記得那一年如喪家之犬逃入玉明洲,還記得那時時仇恨加身的苦痛。仇恨,是她維繫生命意義的稻草繩,是她還能平靜呼吸的救命草……

    只是,她即便能揮劍殺人,又怎能敵得過十萬大軍?她有百般毒計,卻無有下手之機,她有的,也只有仇恨罷了……

    她已經不太記得見到明曄時他的模樣,人們總是說明將軍智勇雙全,明將軍善待百姓,明將軍如神人降世,明將軍……所以在那戰火紛飛的亂世,還有玉明洲這一片桃花源。她以爲他會更年老一些,更睿智一些。

    卻沒有想到,他也只是一個弱冠少年而已,他如此年輕,面上還時時帶着笑意,舉止如春風怡人。阿音卻知道這個人並不是什麼菩薩轉世,她太懂那樣冰冷的眼神了,太懂那因殺戮而生的戾氣,他笑,也只是一張需要笑的面具而已。

    每個強大的人,都會有一段不得不使得自己強大起來的悲痛的往事吧。阿音只知道他十六歲時殺了繼母,帶走武南明氏數千家將,自封爲武南將軍,斬溫氏,破離城,人稱有千夫之勇,直至被鄭昭收入麾下,從此南征北戰。亂世之中,這也只是一段傳奇。

    如今的趙王,往日的明將軍,於她……又有什麼干係,他們的交集,不過是一場夾雜着欺騙的交易。

    他怎會……怎會……

    阿音沉沉地嘆息,明曄會嘲諷她,會激怒她,她想起這個人,永遠是他面帶三分譏笑的側臉,他視她如敝屣的輕蔑。

    那麼那吻中的恨和情,又是從何而來?

    就算是爲了——那也沒有任何必要,他有千百種方法對付她,這種,卻不是什麼有效的好方法……

    又一天夕陽落下,明曄走上樓閣,問守在門旁的侍女:“醒了嗎?”

    侍女回稟道:“醒了,姑娘要了水洗臉,卻不喫不喝。”

    明曄道:“你們下去吧。”

    侍女便躬身退去。

    明曄敲了敲門,門內全無動靜。

    他又敲了敲門,道:“是我。”

    內裏依舊沉默。

    明曄輕皺眉目,猛地推門進去,卻看見阿音坐在窗臺,呆呆地看着外面,一陣風過來,將她的髮絲纏繞而起。

    他緩緩走近。

    “莊明音?”又輕聲喚道。

    “……嗯……”她應道,卻不回頭。

    “嗯……”

    此間,便有些沉默,只有風聲與鳥鳴。

    “我……”阿音輕輕一聲,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明曄看着她。

    “你、我……”阿音咬了咬脣。

    “別咬了,都破了,傷口不曾好。”他柔聲道。

    阿音猛地鬆開脣瓣,有些慌亂。

    “呵,你還不曾在我面前這樣過,若是昨日之前,有人同我說,莊明音會不敢面對我,我定會覺得這個笑話十分好笑。”明曄輕笑道。

    “你!”阿音猛地回頭,瞪着明曄。

    明曄便又笑,笑得如晨光破空,“還是這樣像你。”

    阿音卻沒有暴跳如雷,只是又轉過頭,看着越來越暗沉的天空。

    “阿音……”他喚了一聲。

    “明曄,你能不能忘了昨天的事?”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語氣,所以話音有些僵硬。

    “呵,忘了……我忘不了,這可如何是好?”他笑着道。

    阿音冷着臉看着他,道:“趙王真是有閒情逸致……”

    明曄捏着她的下巴,湊近她的脣邊,道:“很有趣,不是麼?”

    她推開他,跳下窗臺。

    明曄卻攔着她,道:“我不會尋陸源的麻煩,易正在找你,不過被我的人攔着了,他知道你在這裏。”

    “你。”阿音擡頭看着他。

    明曄道:“你殺了林茂行,陸源正忙着陷害宋振,他一時半會兒,顧不上你。”

    阿音沉默。

    明曄又道:“陸明山不過反覆小人,我從不將紫金莊放在眼中,所以你也不用費盡心機爲陸源開脫了。”

    阿音深深吸了一口氣:“多謝。”卻擡步欲走。

    明曄依舊攔着她,看着她道:“你呢?是不是要躲開陸源一樣躲開我?”

    阿音側顏。

    明曄道:“還是你想自己去一個一個殺了曾沾過莊家鮮血的人?”

    阿音不言。

    明曄嘆息道:“是不是從來不曾信任過我?”

    阿音看着他,“我該信任你嗎?爲什麼?”

    明曄苦笑:“是啊,你不該信任我,爲什麼你就會信任陸源?”

    阿音便又不說話了。

    明曄看着她的眼睛,“我想留下你,你會留下嗎?”

    阿音蹙眉不展,“我、不能……”

    “呵,不能。”明曄輕聲重複,他忽地抓着她的手,對她道:“知道嗎?那年的元宵鐘樓我就放過手,既然陸源沒有好好的將你看牢了,那我這次就不打算放手了。”

    “你!”阿音皺眉,欲掙脫,明曄的手卻如鐵鉗,紋絲不動。

    “不管你想殺了誰,我都陪你,我都幫你,只是你休想離開我,阿音,你會答應的,是吧?”

    阿音怒瞪着他,切齒:“放手!”

    明曄笑着對她搖搖頭,靠着她的耳邊道:“信不信我做任何事都這般拉着你,就算是晚上也……”

    “你!”阿音不自然地避開,神色有些蒼白。

    明曄收了笑容,道:“若你好端端留在這裏,我便放開你,別打主意要逃走,你知道我絕對會找到你。”

    阿音默然,點點頭,有些無力地道:“放手……”

    明曄便放開她的手腕,她的腕上青紫累着紅印,明曄微嘆一聲,道:“我叫人來給你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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