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莊明音,除了陸源那個蠢貨還信你,你以爲天底下還有誰會任你利用?”月翎的恨意不能掩飾,雙目赤紅,除了恨,他還有深深的悲傷。

    “你會被我利用的,心甘情願……月翎,你是個可憐的人。”阿音悽悽一笑,她掏出手帕,緩緩拭去血痕,依舊看着月翎,“我知道你想要鄭昭死,但你那些小伎倆不能撼動他的朝廷半分,我也想他死,他逼死你最愛的人,也是我的親妹妹……但你我的手段實在是有限的很。不過明曄就不同了,不管是明曄,還是宋振,都是鄭昭的心腹大患。鄭昭一直用玉明洲來牽制明曄,那麼,讓玉明洲同明曄決裂,你猜,明曄會如何呢?”

    月翎死死地盯着阿音,想從她的眼中找到些可以令他憤怒的情緒。只是,他又一次恨上了自己,他還是被這個女人說動了,終於,他開口道:“你的口信應當不會只有那麼一句話。”

    阿音輕笑,自袖中取出一枚錦匣,方寸大小,散發着清苦的氣息,餘味有些令人意醉神迷的淡香。月翎臉色大變,“這是……”

    阿音微微挑眉,道:“應該是裝了百靈丹的匣子,那裏面的東西,早已經沒有了,你不是應該很清楚這些藥丸的去向嗎?”

    “你……如何知道的?”月翎面色微有些蒼白。

    阿音看着他冷冷笑道:“我猜的,你信不信?”

    月翎無言,唯有那如火的目光,透露他此刻的絕望,他應當爲此籌謀許久,卻被阿音給拆穿。

    阿音又道:“明曄在武南經營多年,怎會憑你這點小小的把戲就會相信公羊君會對鄭昭忠心,對他有了異心?此事,除了你應該把自己摘出來,其他的,應該讓鄭昭知曉,原原本本,一分不漏。那麼不管明曄有沒有不臣之心,在鄭昭的眼中,明曄就已經對他心懷不滿了,哈……他現在還不能對明曄動手,不過殺雞儆猴倒是必要的,公羊君那邊,可要喫一喫鄭昭的屠刀了。”

    阿音低頭,將自己的心和麪容都投入陰影:明曄,真是對不住了,是你告訴我的,宋振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我已經等不及你的慢慢謀劃,什麼坐山看虎鬥,那些都是藉口罷了,縱然鄭昭有負你,利用你,你至始至終,還記得他的知遇之恩。

    “你只需要告訴公羊君,他獻給鄭昭的百靈丹,全變成了放火欲殺死明曄的香木塵。請他別忘當年鷟公主的卦卜,終有一日,月神殿裏的四祭司對於明曄來說什麼都不會是,人的情分,是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

    月翎接過那小小的錦匣,深深地閉目,隨後踉蹌地離開。

    水榭旁有一叢花,幽謐的靜夜之中,枝葉茂密地如遮天蔽地的烏雲,月翎離去,直到他的影子都消失在花園的小路的盡頭,花後隱藏的人才緩緩走出來,是一身黑衣的易。他揮手彈滅了數盞明燈,掠身上前,攬起阿音的腰肢,又一縱身,踏上水榭的房頂,足尖輕點,便如風如雲般在永極宮的殿宇林木間飄過。

    夜風將阿音的髮髻吹散,滿頭長髮如瀑披散,易在霖山的玉華殿的房頂停下,這裏能看盡永極宮的景色,卻沒有任何人能夠發覺他們。

    “你想做什麼?”易鬆開她,問道。

    阿音苦笑一聲:“我……又要做可惡的事情了,易。”

    易深深地看着她,道:“爲什麼?因爲明曄……”

    阿音伸手,擋在他的脣前,按下了他要出口的話語,道:“與他無關,你還記得當年大司馬素讓之亂嗎?這永極宮,死了一個素讓,又來了周安,死了周安,然後是鄭昭,下一個呢?你認爲鄭昭能夠做上多久的皇帝?宋振的精兵,明曄的大軍,現在還有反亂的賀則,牆頭草一般的程濟,還有什麼建王、裕王、楚王,孫施嶽那裏都還有數萬的西川降軍,只要他們有些‘雄心壯志’,只要鄭昭的屠刀再斬上幾個人,他玩砸了這開國明君的把戲,河東河西的大小人物,只怕又要上演一出八侯之亂的戲碼了。既然如此,我便推明曄一把,起碼,只有他,還會放吳王一命。”

    易那冷峻的面容終於顯出一分裂隙,他的目中有些痛苦的意味,“你不是說,再不願見到戰火燃起,再不願看無辜者喪命嗎?”

    山巔夜風絲毫不見炎夏該有的熱意,阿音的髮絲沾染了夜露的溼意,她揚手,指向的是永極宮中軸那座最爲巍峨的殿宇,“你覺得現在沒有死人嗎?現在就天下太平嗎?永遠不會!鄭昭立國兩年,午門外的鮮血卻比往日更鮮豔些,這世上,只要還有人,還有慾望,紛爭就永不會停止!咳咳咳——”

    疾風嗆得阿音嚥下了言語,她滿面通紅,咳嗽不止。

    易仰頭,望着月輝之側的萬千星火,將阿音深深地按在懷中,“我知道了……郡主,要做什麼,屬下聽命。”

    *

    京都城東南爲敬安門,越過挨挨擠擠的人羣的頭頂,可見城內遠處的巍峨廣廈,道路寬闊無比。

    李仲揹着書箱,擡頭見城門樓上雄渾的題字,不由遙嘆:“丁卯年大比至今已有十載,不想我李仲又回到這裏,只可惜,物非人非,不可追憶。”

    他身後有數名衣着簡素的男子,爲首的一人對着李仲拱拱手,道:“李先生,我等不便進城,就此別過。”

    李仲回身,亦是答禮,“一路多謝照應,請答覆陸公子,李仲不忘囑託便是。”

    一行人兩相告辭,李仲領着一名十三四歲的小童子,慢慢悠悠地隨着進城的人流。

    那童子一路隨李仲跋山涉水來到這物豐人阜繁華至極的天子之地,進城之後便只剩下一個表情了,那一雙眼睛看什麼都不夠,他見路邊賣的鮮果可愛,差點流下兩行口水,又聞酒香噴鼻,連連陶醉,瞧着行人女子嬌笑而過,忙不迭地又臉紅了起來。

    兩人出了南市街坊,便是南北通衢的大道,只見道路整肅,車馬麟麟,少有行人,兩旁的具是高大古木,冠蓋如雲。

    忽聽一陣如驚雷般的響聲自北而來,道路上數輛本來不快不慢的馬車忙避讓一旁,不一會兒,那巨大的響聲隆隆如潮水般,將夯實的黃土大道席捲起一陣黃霧,彷彿夏日午後一陣令人猝不及防的雷雨般由遠及近,霎時就呼嘯而來。

    卻是整整數十黑衣金甲威風凜凜的騎士旁若無人地奔馳而過,胯下皆是裝束齊整異常威風的千里寶馬,馬蹄踏土,猶如疾鼓,這一行人飛馳而過,留下滿路的塵灰。

    童子忙背過身握着口鼻揮袖散開灰土,邊道:“先生,這京都也要打仗了嗎?”

    李仲看着那羣漸漸消失於遠處的騎兵,微微搖了搖頭,道:“暫時應當不會。”

    避讓路旁的馬車又重新回到道路上行駛,其中一輛繡花綢面外圍的馬車中響起聲音,“不過區區一個賀則,竟然能攪合這麼久,陛下真是無人可用啊。”

    另一個人道:“哪裏是無人可用,開國分封的十二王侯三十六將七十二臣,難道是廟堂之上的偶像嗎?而是不敢用罷了,如今這天下不過是各方權衡纔將將穩定的棋局,牽一髮而動全身。”

    之前的那人便有些笑意,道:“現在陛下走了一車,卻留在內線不發,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另外一士走前纔好。”

    後一人也笑道:“柳公這話還欠早,這棋局之中,誰是車,誰是卒,就連將也不知道是誰呢。”

    馬車漸行漸遠,說話聲便也漸漸不分明瞭。

    李仲面色微有些思量之色,那柄插在後領的雁尾扇被他摸下來輕輕搖了搖。

    童子擡手捋了捋頭髮,拍拍衣衫上的灰塵,問道:“先生,走吧,咱們還是先去陸公子家的鋪子吧?”他從衣襟內掏出一張字條,撓撓頭,道:“東市河東街衡流亭下南橋丹畫樓,先生,我去找人打聽打聽去。”

    童子撓撓頭,左右看看,欲尋面善的人問路。

    李仲伸手卻抓着他的後衣領,道:“不必去了。”

    童子扭頭:“先生認得路?”

    李仲微微搖頭,“我要先去拜訪一位故人。”

    童子便將那寫着地址的字條又收起來,問道:“誰啊?”

    李仲轉了轉扇子,也有些皺眉:“是啊,先找誰纔好呢。”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