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折猶豫了又猶豫,最終還是擡起頭來,直面柳雲葭那冷清的目光,他澀着嗓子繼續說,“我想着,這些麻煩本應該是衝着齊慕殊去的,小姐您只是無辜受難,他們本意只是針對齊慕殊而已,所以,只要他死了,小姐您就不會再陷入那些危險和威脅了,您會可以過回原來安穩的日子了。”

    “你在說謊。”柳雲葭直勾勾地望着檀折的眼睛,異常篤定地說。

    檀折向來都不是個口齒伶俐的,就更不會說謊了,尤其是面對柳雲葭,那眼神飄忽的連一旁的桂岑都看出他是在說謊來了。

    嗅到了一絲轉機的桂岑立馬出言勸檀折,“小子,你是不是上次被紀朝之用精神藥物折騰了還沒好全?怕不是被什麼人趁虛而入給蠱惑了?你可不能犯糊塗啊,要是真遇到了什麼事一定要跟小姐說呀。”

    “我沒有,沒有什麼人蠱惑我,真的是我想要殺了齊慕殊!”檀折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倒是堅定了起來,雖然他現在看着柳雲葭眼裏的失望後悔了,但當時他是真的鐵了心的要殺了齊慕殊,覺得齊慕殊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而且,他怕得是柳雲葭受到了蠱惑。

    這種害怕還得從他被抓走又放回來之後說起,他確實不記得自己被抓走那段時間到底經歷了什麼,但是他回來之後相當長一段時間都過得很不安穩。

    他幾乎不能閉眼,每當自己的精神鬆懈下來,無數可怕的回憶就會像千萬條蟲一樣涌進他的大腦中,將他撕咬的體無完膚,每日都活在深深地恐懼之中,惶惶不可終日。

    他那時候才知道那所謂的西域催眠術的可怕之處,開始打心底裏忌憚紀朝之和齊慕殊。

    可他原本以爲小姐那樣聰明的人自然也能發現齊慕殊的可怖之處,然而最令他惶恐的是,他竟然發現小姐慢慢地不對勁起來,她和齊慕殊之間的關係竟然越來越親密,讓他覺得很是不安。

    可那時他想得仍然只是離間小姐和齊慕殊的關係,讓小姐發現齊慕殊的真面目,不要被迷惑。可知道世子從皇宮裏回來,跟他說了在皇宮裏發生的事情,他徹底地坐不住了。

    僅靠世子的形容,他都無法想象那樣明媚張揚的小姐回那般委曲求全,卑微討好,甚至……甚至委身於齊慕殊。

    可正是因爲他無法想象,所以他也可以篤定,小姐是絕對不會那樣的。

    而後,紀朝之又三翻四次地糾纏於他,想要從他這裏打聽關於桂岑的事情,而也是在那時,他心念一動,跟紀朝之拉扯起來,打聽起催眠術的事情。

    然後,他赫然發現,在他所接觸不到的地方,小姐可能是被齊慕殊蠱惑了!所以才變成了那般模樣!萬般恨意由心起,但他只恨自己的無能,不能保護好小姐。

    和他有着相同情緒的還有世子,那一日他和世子暗中接頭,想要儘可能地知道在那道宮牆內小姐過得好不好。

    可得到的卻是小姐身形漸弱,形容恍惚,連走路都要扶着,還有便是齊慕殊脖子上那日日遞增毫不避諱地羞人的痕跡。

    世子也是萬般惱怒,藉着醉意大逆不道地說,“也不知道齊慕殊給我妹妹灌了什麼迷魂湯,讓葭兒日漸消沉他倒是春風滿面!葭兒連路都走不穩了,他還不知節制夜夜笙歌!他根本就不在意葭兒的死活,只把她當失去水月的慰藉!混蛋!若他不是王爺,我定是要直接殺了他!將葭兒救出來!不然葭兒早晚要死在那姓齊的一家手中。”

    世子說得每一句話,檀折都記在了心裏,尤其是那最後一句,他記得尤爲深刻。

    小姐會死!

    這件事撩動了檀折內心最柔軟最脆弱的神經!他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既然世子做不到的事情,那就由他來做吧。

    剛剛好得時機,他出手了。

    可是劍刃脫殼,看到小姐那澄亮而心痛的眼神,他就知道,他錯了,小姐並沒有被蠱惑。

    可是劍已脫手,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那他能做的,就是承擔起自己的錯誤,儘可能地彌補自己的過失。

    看着檀折那黑亮的眼神,柳雲葭似乎有些累了,她蹲了下來,用平視的角度,哀傷地望着檀折,“你還記得,我當時爲什麼會從那麼多的暗衛中選擇你嗎?因爲武功高?因爲嚇得住人?都不是,是因爲你的誠實和忠誠,可我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不和我說實話,你也學會欺騙我,檀折,你不僅背叛我,你還欺騙我。”

    柳雲葭說到最後突然笑出了聲,可她的笑,那樣的自嘲慘然。

    看得檀折本就破碎的心更是稀爛,他徹底地慌了,最終他還是無法看到小姐這樣因自己而難過,很艱難很艱難地開了口。

    “其實,不止我一人覺得齊慕殊不是小姐的良人,世子也是這樣覺得的。而且我竟隱隱發現小姐和齊慕殊的關係越來越近,可齊慕殊只是把小姐當做水月的替身呀,這種趨勢實在是太危險了。”

    “所以我就跟世子暗中達成了約定,一定要讓小姐看清齊慕殊的真面目,讓小姐依舊變回那個灑脫自然的樣子,不必再受困於閒王妃的這個身份而被皇宮中的那些陰謀所侵擾。”

    “但是,小姐您跟以往不同,似乎完全看不清局勢,而齊慕殊身邊又有紀朝之這樣可怕的人,我經歷過所以我知道,我害怕,小姐您被下了催眠術,所以我,想要救您。”

    檀折坦白了之後看着柳雲葭若有所思地表情,猛然意識到了什麼,怕她誤會,急忙地補充了一句,“但,但是刺殺齊慕殊這件事,的確是我一個人的主意,世子是完全不知情的!”

    聽着檀折的話,柳雲葭忽然覺得有些呼吸困難,雖然,從桂岑說他一直都安和侯府暗道裏開始,柳雲葭就有些懷疑了,但是仍然抱着一絲希冀,仍然願意相信她的哥哥是剛正不阿,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絕對做不出這些陰暗的事情。

    但檀折的話徹底地擊碎了柳雲葭最後的一絲希冀。

    雖然剛剛纔從大理寺大獲全勝,但現在那種勝利帶來的愉悅感已經蕩然無存了,打倒外人的勝利和從被內部瓦解的痛苦比起來,那樣的微不足道。

    柳雲葭只覺得她每吸一口氣都會覺得疼痛,她有些艱澀地開口,“所以皇宮裏關於阿硯那件事,哥哥參與了,是嗎?”

    檀折默了一下,然後微微點頭。

    柳雲葭轉頭閉上了眼睛,實在是有些無法接受,她扶着一旁的藥臺,緩緩地站起來,桂岑見她的狀態不太好,想要伸手扶她,但是卻被柳雲葭給拒絕了,“我沒事,藥好像開了,你先去看着藥吧。”

    柳雲葭努力地想要穩定自己的情緒,但聲音還是帶着絲絲地顫抖,桂岑默默地嘆了一口氣,還是去看藥了。

    檀折依然跪在地上,柳雲葭穩住身形之後向着藥廬外面走去,路過檀折身邊時,輕聲地開口,“齊慕殊未傷性命,所以你也沒有必要死,還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訴你,齊慕殊從來就沒有將我當做過水月的替身。沐月小築那副畫上的人,是我。”

    柳雲葭的話讓檀折的眼睛驀然睜大,一旁的桂岑也是差點沒直接把滾燙的藥倒到自己手上。

    但是柳雲葭似乎並不打算把這個事情解釋清楚,而是繼續說,“我……你先回一葉樓待着吧,不要出現在安和侯府和閒王府,齊慕殊身邊能人輩出,想要你性命的,不止謹知一個。”

    說完,柳雲葭便快步往外。

    檀折瞬間從震驚中抽離出來,慌亂地在地上轉了一個身,“小姐,您是不要我了嗎?”

    柳雲葭微微仰頭望着天邊被夕陽染得通紅的雲,那天光映照下來,整個大地似乎都被染上了一層鮮紅,正如她此刻鮮血淋漓的心。

    柳雲葭沒有說話,而是徑直離開了。

    沒有回答,有得時候也是一種回答,一向器宇軒昂,昂首挺胸的檀折侍衛,此刻蜷縮在藥臺的角落裏,像是一隻被遺棄的小狗,透着溼氣的黑亮眸子讓人看着不忍。

    桂岑將那幾碗熬好的藥盛出來之後便湊到了檀折的身邊,伸手想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傻小子呀,你跟了她這麼久你還不瞭解她嗎?她那麼鬼靈精怪神通廣大,連動物都能跟她交朋友的人,怎麼可能會輕易被蠱惑呢?她對齊慕殊那是真的動了情了,至於齊慕殊是什麼情況,我搞不懂,但從她剛剛說得話來看,齊慕殊對她也是真心的。最重要的是,齊慕殊根本不是傳言中的那樣,他是心計城府極深的大渝親王,世子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嗎?”

    “我知道。”檀折異常沉痛地開口,就是因爲知道所以纔會越發的擔憂,擔心齊慕殊只是在利用蠱惑小姐,又或許,心底也是有那麼一絲絲嫉妒和不甘在作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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