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歌池回硃筆閣,乘靈舟需兩刻時間。

    枕青溪右手腕微微扭動,已在思索該如何應對妾無惜。她出現在靈舟上,必是得到竹吹雲的首肯,才能令竹風窗、竹連塢二人對她的存在視而不見。

    “不聽我的,這還沒回硃筆閣,就遇到對手。”杜徵通過靈識感嘆,“我感知了一下,靈舟雖然飛得高,但你此刻與我締結靈契,就能御刀逃離,至於底下是什麼地方——反正總不會比眼前這個看不清實力的人危險。”

    枕青溪將四時闕攥在右手之中,倘若妾無惜欲要出手斷她右手,她可迅速開啓山水之境,將其暫且困住,隨後從速逃開。

    “妾無惜,無論你來多少次,雲笈太真符也不會給你。”枕青溪將話撂處,隨後從容落座,亦是倒了杯茶,窩在座位上仔細吹開茶沫。

    杜徵奇道:“你一點都不慌?”

    枕青溪閉鎖靈臺,不再聽他言語。

    “此次奴家不求雲笈太真符。”妾無惜淺淺笑起,“吹雲公子允諾奴家,若奴家能打動宛童娘子,亦可與硃筆閣弟子一同取獲雲笈符傳承。”

    “那麼你對竹吹雲許諾了什麼呢?”雲笈符傳承對於硃筆閣的重要性,不亞於那支湘妃管。竹吹雲能夠給出這樣的承諾,妾無惜當是以同等價值的事物作爲交換。

    妾無惜放下茶盞,抿脣掩面道:“宛童娘子怎會如此猜度?吹雲公子一向是有求必應之人,奴家求一求他,他便答允了。”

    “我怎麼不知道他有求必應。五行樓頂層都不讓我看一眼。”枕青溪嗤之以鼻,全然不信。

    妾無惜目光掃過枕青溪右手:“雲笈太真符果然非同凡響,竟能帶宛童娘子直登五行樓頂層。不過這頂層,宛童娘子去得,卻也去不得。其內玄機奧妙,想必很對宛童娘子的胃口。只不過……”

    話說一半,目光便如水如雲般瞟來,其內暗示之意明顯。

    “沒興趣。”枕青溪當即一口回絕,無論是將傳承交給妾無惜,還是將雲笈太真符交給妾無惜,都不是她願意做的交易。

    硃筆閣中,她只求隕星一物。如今隕星下落已有,入口線索亦在手中,她有信心能靠自己找到,何必要與這種狡猾的瘋子做交易。

    “宛童娘子可再考慮考慮,隨時有效。”妾無惜被直接回絕,仍未顯出惱意。

    初次相見時,杜徵還會覺得她是好脾氣,但在不歌池水下時,杜徵感知到她遷怒孟殊出手以淨天陰叱字訣將之打傷後,便不會覺得她是個好脾氣之人。依杜徵來看,她脾氣恐怕比枕青溪還要差勁,但勝在善於僞裝,人前不予計較,人後誰知會做怎樣的算計。

    兩刻時間轉瞬即逝,靈舟在硃筆閣前停落。

    枕青溪先行一步下靈舟,妾無惜緊隨其後,一直在外賞看天地景色的卿玉竹這才發現,原來船艙內還有一人。竹風窗已不見蹤跡,多半已返回祠堂。竹連塢與枕青溪敘話,言語間帶了些許愧疚,是說未能攔下孟殊一事。

    “效仿當年酒惡蓮花聚魂之法,有多大機率能成?”枕青溪在竹連塢停下後岔開話題。

    道界中,因草木成精需修得魂魄,但修魂艱難,故而精怪數量稀少,成名者更少。酒惡蓮花便是這少數精怪之一。其受文聖點化,身負文修傳承,守護不歌池千萬載,卻也令文修苦尋千萬載。直至紀直橫空出世,踏遍西地,找到了不歌池,文道方纔煥出勃勃生機。

    “酒惡蓮花原身就是世所罕見的靈花,若以藥材品階評之,應在九階之上。”竹連塢搖頭,“宛童娘子凡俗之軀,連塢是鳳尾竹之身,如何能效法酒惡蓮花?”

    枕青溪又問:“精怪修得人身之後,又爲何會長期沉睡不醒?”

    “酒惡蓮花沉睡之事,紀掌教曾向連塢詢問。”竹連塢苦笑道,“連塢雖爲精怪,但真身與修魂之法,皆與酒惡蓮花千差萬別,難以知其沉睡原因。”

    這麼看來,問竹連塢是問不出結果。

    若她有法子將酒惡蓮花喚醒,今日酒惡蓮花便不會仍在沉睡。

    枕青溪與竹連塢分別,回到住處,打開靈臺。

    “別問他們了,就按我說的,把她連根拔起,不醒也得醒。”杜徵迫不及待便與枕青溪說道,“你縮這兒幹什麼,還不趕緊去找入口,拿了隕星趕緊走人。在這裏呆着我是渾身不自在。”

    “慌什麼。”枕青溪悠悠回道,“他能讓妾無惜與我同舟,我都沒怕,你慌什麼。”

    先前枕青溪在衆目睽睽之下,點明竹吹雲那對剝魂眼,轉眼便有妾無惜與她同舟回到硃筆閣,多半是想借刀殺人。

    枕青溪卻毫無懼色,明目張膽在硃筆閣住下,一連幾日都在硃筆閣內閒逛,白日閒逛,夜間借他們聚靈符籙的便利修煉,過得十分自在。

    半個月間,妾無惜與竹吹雲都不曾現身,只有竹連塢偶爾到訪,問一問她近況需求。並告知她,與她一同前來硃筆閣的刺華長老,在她做客不歌池那幾日,深入碎星山羣,失去蹤跡,此事已告知天醫谷,並派遣弟子前往碎星山羣尋人。

    枕青溪便問卿玉竹此事,卿玉竹亦是知之不詳,只曉得刺華不知爲何匆匆離去,再沒回來。

    碎星山羣,乃是道界除天門山外,佔地最廣的山脈羣,其內靈草異獸數不勝數。東西兩地的宗門弟子歷練,多選擇在碎星山羣外圍。刺華元嬰巔峯的修爲,深入碎星山羣,很難說能活多久。

    但久在西地,距離碎星山羣較近的宗門,多有防範危險的手段。與那些被派去尋人的硃筆閣弟子一起出發,便可安全進入碎星山羣深處。

    而碎星山羣內部,據蘭璧舟所說,他曾在金丹時期被迫遁入碎星山羣深處,卻偶然遇見一株九清花,服用之後,魂魄浮顯,雖未進入元嬰,卻仍能暫用元神之力。

    九清花爲八階藥草,傳言早已絕跡,道界遍尋不得,更本不該生長在位於靈氣貧瘠的西地碎星山羣內。但既曾長過一朵,說不定會有第二朵。

    “有種八階靈草,可以溫養魂魄,增強元神之力。”枕青溪拍拍刀身,“給你喫一株,能恢復多少實力?”

    “九清花?”無所事事、昏昏欲睡的杜徵,此時忽然精神抖擻,“只要一株,我就能恢復至元嬰。”

    “準備準備,進碎星山羣找藥。”

    枕青溪將乾坤袖內的物件清理了一番,拎着卿玉竹去尋竹連塢,只說心繫刺華安危,所以要隨硃筆閣弟子一同深入碎星山羣尋人。

    竹連塢先是不同意,卻拗不過枕青溪堅持,便將目前的搜尋概況簡單講說,定於次日一早,硃筆閣弟子換班補給之時,攜她同去。

    次日,枕青溪便與卿玉竹一同登上靈舟,前往碎星山羣外圍,又借符籙之力,與深入碎星山羣內部搜查的弟子們互換空間,繼續在山內搜尋刺華下落。

    今日搜尋小隊的弟子共有九人,領隊是赤火樓樓主竹色深,竹弄簡也在此次搜尋人員之列。到地方後,竹色深將九名弟子分爲三組,各自向前、左、右三方搜尋。

    一入山內,便是古老森林,參天巨樹遮天蔽日,其下落葉枯枝層層累積。

    枕青溪這才掏出通靈箋,問辛榕道:“九清花生長之地如何辨別?”

    “你在西地,哪裏來的九清花?”辛榕好奇回問,“九清花早已絕跡,齊緗墓室內亦無蒐集,你上哪兒去找九清花?”

    不等枕青溪回答,辛榕又叮囑道:“哪怕尋得九清花,亦不可輕易服用,你體內尚有卿宛童魂魄,一旦喫下,若壯大她的魂魄,來日你修魂之路將更加艱難。”

    枕青溪見她答非所問,只得再問:“生長偏好爲何?如何辨別?”

    “喜光厭陰,多在山巔,一般會有浮光華荊在側。”辛榕回完,又添一句,“但有浮光華荊之地,多半不是九清花,而是目鱗翅羣。”

    “浮光華荊?”杜徵湊前一看,冥思苦想起來,他總覺得此前也曾聽過。

    “之前妾無惜要送我一株,用來換雲笈太真符。”枕青溪收起通靈箋,左右張望,卻被古樹擋住視線,於是呼喊道,“竹色深!”

    正前行的竹色深猛然回頭:“什麼事?發現什麼了嗎?”

    “上山走哪條路?”

    “上山?我們正在上山啊。”竹色深莫名。

    “最高峯是哪座?”

    “再翻五個山頭就到了。”竹色深擡手指過方向,隨後雙手叉腰,“這幾天已經搜了三座山,別說人影了,連獸影兒都沒見。這還沒入冬呢,怎麼就全冬眠去了?”

    “搜了三座山,都沒見到妖獸?”枕青溪頓住腳步,再看四周,從她入山至今,確實沒有一隻飛禽走獸的身影,甚至不見小的爬蟲飛蟲。

    竹色深兩手一拍,再攤開道:“那可不,一隻都沒見,奇了怪了。”

    “這壯夥子是不是腦筋不好使?搜了三座山一隻飛禽走獸都沒見,他現在才覺得奇怪?”杜徵瞠目結舌,“山羣中多半是有什麼厲害的妖獸精怪宿居,將其餘的都趕走了。”

    枕青溪又問竹色深:“這事兒你和竹連塢講過嗎?”

    “沒啊。”竹色深大咧咧道,“這有什麼好說的,找到人再同她說。”

    “竹風窗,出來。”枕青溪仰面喊了一句。

    卿玉竹與她同行出現在此,竹風窗離得不會太遠。

    果然,片刻之後,竹風窗現身,不等她開口便向竹色深道:“將弟子聚在一起,此地恐有高修妖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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