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海上風雲 >第82章 革命聖人
    盛棣退出後,一個頭發花白、氣質不凡、身穿馬褂的人從盛有德的內室走出來,笑道:“有德啊,你還是過於嚴厲了。”

    盛有德苦笑道:“靜老,不嚴厲點不行啊,小孩子就得嚴格督促,不能讓他們散漫。”

    靜老笑道:“小孩子嘛,犯點錯是正常的,我們年輕時不都犯過很多錯嘛,相對而言,這一代年輕人比我們強得多了。”

    盛有德苦笑:“時代不同了,以前我們有犯錯改過的機會,可是他們這一代不同,一點小錯就可能鑄下大錯,那時候就是家國俱亡啊。”

    “所以你留了個後手,挑選了路鳴這孩子,是不是啊。”靜老一點不客氣地坐在盛有德平時坐的椅子裏。

    盛有德顯然對這位突然冒出來的靜老非常尊重,如同對待長輩一樣。

    “嗯,我的確是看中他了。”

    “他經得起考驗嗎?假如有一天沒有了我們這些老傢伙,他經受得住磨難嗎,他們這代人聰明是聰明,見多識廣,可是沒怎麼喫過苦啊。”靜老嘆息道。

    “根據我的考察,他比棣兒強太多了,明辨是非,知道進退。哈哈,他可是路雲帆的兒子。”盛有德笑了起來,話語中充滿了對路鳴的賞識。

    “小路也是可惜了,不知道他當時爲何激流勇退,真的就是因爲他那個老婆?”靜老笑着問道。

    “爲情所困,激流勇退,倒也不失爲一個好的選擇啊。我和老燕倒是沒有這方面的問題,可是……”盛有德滿臉的有苦難言的表情。

    “想當初你們三個兄弟在上海灘打拼,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沒想到後來是這樣的結局。不過我也一樣,中正老弟得勢了……”靜老嘆息道。

    “是啊,往事如煙,不堪回首。”盛有德跟着嘆息道。

    “說起來也是苦了你了,現在上海就靠你一個人獨撐危局,我反而幫不上什麼忙了。”靜老自責道。

    “靜老,當年若不是你的提攜,我也沒有今天的局面,這個恩情我是永遠忘不了的。”盛有德笑道。

    “什麼恩不恩的,說起來現在我倒是要欠你的情了,以後就得靠你啦。”

    “不敢當,我陪靜老喝點酒吧。”

    盛有德說着拿出一瓶昂貴的拿破崙,跟靜老慢慢一道品嚐。

    若是老一輩的上海商界的人士,或者國民黨高層人士在此,立刻會認出來,盛有德口中的靜老乃是國民黨四大元老之一張靜江。

    這位可不是一般人物,孫總理稱其爲革命聖人,可見他的身份和地位。

    孫先生自同盟會開始鬧革命,經費一直短缺,張靜江在這方面發揮了巨大作用,國民政府成立後,他是理所應當做了首任財政部長。

    張氏家族是中國絲綢行業的鉅子,清朝後期浙商的代表,幾代人都靠絲綢生意成爲鉅富。

    張靜江年輕時花費十萬兩白銀捐了一個候補二品道臺,後來出任駐法公使館一等參贊。在去巴黎的途中,結識了孫先生,兩人一見如故,成爲終身摯友。

    隨後他成爲民國革命的主要籌款人和贊助人,傾盡家財爲民國政府籌措資金,還應孫先生的要求,在上海創辦中國第一家證券交易所。

    可以說,張靜江就是民國政府的錢袋子,孫總理的左膀右臂。

    在文獻記錄中蔣總司令尊稱張靜江二哥,其實他們之間是師徒關係,當初蔣在上海證券交易所當交易員,發了不少財,其後追隨孫先生參加革命,乃至後來創辦黃埔軍校,成爲革命軍總司令。

    蔣先生可以說是靜老一步步提攜上來的,尤其是國民革命軍總司令一職,正是他以國民黨元老的身份提名才獲得通過的。

    當初盛有德、燕鴻道和路雲帆,從湖州到上海闖天下,最先就是在張氏家族的絲綢行裏當學徒,後來慢慢發展起來,分別開了自己的買賣。

    張靜江到上海後對這三位浙江小老鄉極爲賞識,着意培養,大力扶持。因爲投身革命,公務繁忙,張靜江逐漸退出了商界,把絲綢生意的渠道留給了他們三人。三人也不負靜老期望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成了上海灘商界風雲人物。

    這三人當中,路雲帆最富有才情,能歌善舞,長得也最帥;盛有德目光長遠,運籌帷幄,經商的魄力和能力拔得頭籌;燕鴻道腦子活絡,擅長處理人際關係,是個長袖善舞的經營人才。

    這三人若是聯手,在上海灘基本就無敵了,但往往事與願違,三個人不是越走越近,而是越走越遠了。

    盛家能有今天的上海灘首富地位,跟張靜江當時選中盛有德做產業接班人有直接關係。

    但張靜江始終不讓盛有德接觸政治,在他看來,民國政府在上海缺的不是官僚,而是像盛有德這樣有經驗有眼光的商貿大亨。

    “現在汪兆銘和中正老弟兩個人容不下共–產–黨人,在全國搞了個四一二大屠殺,逼得共–產–黨人不得不搞武裝暴動來求生存。這麼一搞,可就給日本人有空鑽了。”

    “同室操戈,這是最讓人心痛的,我就是弄不明白,汪蔣兩位先生爲何非得這麼做不可。”盛有德沉吟道。

    “不管他怎麼想的,聯俄聯共扶助農工,這是中山先生的遺囑,作爲中山先生的接班人,無論是汪兆銘還是中正老弟,都應該堅決遵守並奉行,可是他們背叛了中山先生的遺囑,反其道而行之。”張靜江說着,有些激動起來。

    “靜老,您慢慢說,不要動氣,聽說就因爲這個,蔣先生把您的職務罷免了,把您投置閒散,也太霸道了吧。”盛有德憤憤道。

    “我樂得無官一身輕,這纔有閒暇出來走走,看看以前的老朋友,要不我怎麼可能到你這裏小住幾天啊。”張靜江笑呵呵道。

    “靜老,民國政府在上海的官員說前幾天的爆炸事件,有可能是共–產–黨人乾的?”盛有德問道。

    “不管是誰幹的,說明日本人在中國不受歡迎。”張靜江一語道破。

    “靜老,你看日本人會不會對中國有更大的圖謀?”盛有德焦慮地問道。

    “那是肯定的,中日必有一戰,但時間拖得越久對中國越有利。自民國建立以來戰火頻仍,剛剛得以休養生息,百廢待興,國力太薄弱了,只有實業方能興國啊。”張靜江平靜道。

    盛有德點點頭,爲張靜江續了一杯酒。

    “對付日本人,需要強大的財力,打仗其實就是比經濟實力啊。”張靜江補充道。

    “那我下一步怎麼處理和日本人的關係呢?他們現在咄咄逼人,本莊繁就差上門警告我了。”盛有德憤然道。

    “有德,這就是我今天到府上的主要目的,以後恐怕得委屈你了,革命事業要繼續下去,給民國政府籌款的大事我也只能交給你了。你要學會跟日本人周旋,不要意氣用事。”張靜江道。

    “我明白了,跟日本人委蛇與虛,耍一耍兩面派,爲了國家利益,我委屈一點也算不了什麼。”盛有德道。

    “對了,聽說路鳴這孩子跟美國高層有聯繫?你將來想要在危急時刻把盛家產業交給他,是不是也存了利用美國人的心思?”張靜江笑着說道。

    “他的老師弗蘭克先生是赫伯特?胡佛總統的密友兼顧問,不過我看重的不完全是這個關係,而是這孩子身上有一種大氣,一種可以付以重任的品質,不要說慕儀現在不在了,哪怕是慕儀還在,我也會這樣做,盛棣這孩子目力不夠,只看眼前利益,我不敢把這副擔子交給他。”

    “慕儀的事你不用太傷心,她爲何突然不見了,這個謎團早晚有一天會解開的。以我的判斷,這孩子現在活得挺好,沒問題。”張靜江一口飲盡了杯中酒。

    盛有德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知道張靜江這話是安慰他呢,還是在給他某種暗示。

    靜老既然不明說,肯定有他的道理,不管怎麼說,這是個好兆頭。

    盛有德儘量抑制着心頭的激動,目光裏帶着喜悅,望着張靜江道:“靜老,時間不早了,我送你上樓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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