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珠說的是真心話,路鳴這份工作太讓人操心了,整天見不到人也就罷了,隨時還會被人抓走,這算哪門子的工作啊。
她寧可讓路鳴像以前那樣,幹偵探玩玩票,沒事在風月圈裏廝混,反正路鳴既不賭博也不嫖娼,從不讓人擔心。
袁明珠記得,路鳴開偵探所那陣,無論何時想見都能見到他,現在一週見一次都費勁。
再說了,抓捕共-產-黨是個很危險的差事,聽說共-產-黨人都特別兇狠。
袁明珠在報紙上看到過這方面的報道,不少警察在抓捕共-產-黨時被打死了,怪嚇人的。
“明珠,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路鳴撫摸着明珠的手臂苦笑道。
“怎麼不是你能決定的事,你要是堅決不想幹,還能有人逼着你幹不成?”明珠嘟着小嘴道。
路鳴知道這事跟明珠解釋不清,只能搖頭苦笑。
如果說在加入復興社前他還有自主決定的機會,那麼現在他已經沒有了。
復興社這種地方,一旦加入了就是走上了獨木橋,只能向前不能退後,更沒有退出這一說。
當然,只要熬到明年,路鳴就可以自己組建祕密特工處,那時候情況應該會好多了吧。
這也只是他的樂觀想法,其實他現在的復興社上海站也沒人管得了他,凡事都是自己說了算,翁百齡幾次跟他扳腕子,都灰溜溜地敗下陣去了。
離開上海本土勢力的幫助,一個外來者,哪怕是政府機構的高官,也很難有所作爲。
即便是上海市政府、上海警察局的公務,也要跟上海本土勢力通力合作,才能順暢的辦理,就連淞滬警備司令部都不例外。
俗話說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上海政府的三巨頭(市長、警察局長、警備司令部司令),你今天靠着他,他明天調離了,你就掉到坑裏了。
而上海本土勢力是坐地虎,一輩子在上海經營,大佬們的權力雖然是隱形的,卻更加穩固和深入。
相比而言,三巨頭的權力是表面上的,風光也是一時的。
盛慕儀能理解路鳴話的意思,知道他已經是身不由己,這其中最主要的因素是爲了盛氏產業。
路鳴當初加入藍衣社,的確是盛有德的意思。
蔣先生要通過盛氏在國際金融界的信譽借貸資金,路鳴作爲盛氏產業的全權代表加入了藍衣社,纔會有今天的遭遇。
在路鳴的刻意淡化之下,別人並不是很清楚,也沒人在意,他爲什麼要加入藍衣社,當然這也跟他後來遇到董先生有關。
盛慕儀既心疼路鳴,又無法表達自己的感受,只能默默地看着他。
路鳴雖然不在盛氏辦公,大家卻都知道他是盛有德的全權代理人,盛氏的首席法律顧問、第二順位繼承人等頭銜,所以路鳴在外面代表了盛氏的形象。
路鳴被軍法處帶走,很快成爲上海政界和商界的一大新聞,證券交易所就有人開始大肆做空盛氏股票。
或許做空盛氏早就預謀好了,就連他被抓也可能是預謀的一部分。
這件事情呈現出來的後果,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其中的複雜程度除了盛有德,恐怕沒有人能夠理得清。
其一,蔣先生下令帶走路鳴包含兩個意思:查清他是否有通共的嫌疑;把他放在南京進行保護,以免日本人狗急跳牆。
其二,盛氏在金融上的對手誤判蔣先生的意思,以爲路鳴死到臨頭,盛氏必招大難,乘機做空盛氏,結果被反噬。
其三,蔣先生藉此敲打盛有德,盛氏產業雖然對政府有功,但不可自行其是,必須唯蔣先生馬首是瞻。
路鳴大致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心裏有些亂,也不知道該究竟怎麼理解當前的局勢。
“他們這些人不總是說上輩的恩怨不涉及到我們這一輩嗎?”路鳴有些悲憤地道。
“這不僅是上輩的恩怨,我跟你說了,涉及到的事情太多了,一時間解釋不清。”盛慕儀糾結道。
“那幹嘛拿我們家路鳴當出頭鳥啊?”袁明珠一聽這話不幹了。
作爲盛有德的女兒,她知道的還是要比路鳴知道得多。
“算了,拿我出頭總比拿你們中任何人出頭要好一些。”路鳴看着盛慕儀和袁紫苑姐妹說道。
“對,你皮厚一些。”張子揚懟了他一句。
“路鳴,不幹了好嗎?慕儀姐,你和老伯說,路鳴不幹了,他要帶我回美國。”
袁明珠放開路鳴上去摟着盛慕儀,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
“路鳴真想退出也行,但也不是馬上就能退出,還得堅持一段時間。”盛慕儀苦笑道。
杜鵑和採蓮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感覺這富人圈兒有些亂,讓人害怕,都想趕緊回農村了。
路鳴想了想,感覺還真不是這麼回事,究竟怎麼回事他當然不知道,但是他感覺自己被抓還是因爲軍火案,別的原因只是次要的。
忽然間他腦子裏靈光一閃,說道:“現在他們做空咱們盛氏,是不是跟明年的幣制改革有關係?”
“你還真猜着了,這是很大的原因。”盛慕儀欣慰地點頭說道。
“幣制改革是什麼東西?”袁明珠瞪大了小母鹿般漂亮的眼睛問道。
“其實也不是什麼新鮮事物,就是推出紙幣代替銀元。”盛慕儀簡單解釋了一下。
“這誰能幹啊,紙幣不就是紙嗎?那是錢嗎?不就是政府隨便印的嗎?”張子揚不屑道。
在中國歷史上,歷朝歷代推行幣制改革,用紙幣替代金銀銅等實物,無一例外都失敗了,最爲轟轟烈烈的當屬明洪武年間的大明寶鈔了。
大明寶鈔以國家信用爲抵押,以國家權力做工具強行推行,結果在市場上還是一敗塗地。
堅韌的大明民衆只認可白銀和銅幣,實在不行寧可以貨易貨,但絕不用紙幣。
唐宋時期,因爲白銀、銅幣不足,所以絹帛也是通用貨幣,因爲絹帛的產出量足夠大,倒是很大程度上彌補了貨幣量不足的問題。
“如果政府堅守信用,紙幣不是不可以的,外幣現在都是紙幣,比如說美金、英鎊、法郎等等。咱們平時用的銀票不也是紙幣的一種嗎?”說到這些,盛慕儀就是專家了。
“銀票拿到錢莊就能馬上兌換出對等的銀元,政府的紙幣能做到嗎?”張子揚問道。
他感覺這件事有些不靠譜,不是不相信紙幣,而是不相信政府的信用。
“政府既然要這樣做,當然就得保證信用,要不然紙幣就跟大明寶鈔一樣,成了廢紙。”盛慕儀說道。
正說着,廖正文打電話上來,問是在下面餐廳喫飯,還是擺在路鳴的屋子裏。
“今天人多,還是下去喫吧。”路鳴答道。
大家坐電梯下到二樓的餐廳喫飯,路鳴也是第一次來,以前他都是在自己房間裏喫。
此時已經是下午快三點鐘了,餐廳裏一個客人都沒有,只有他們這桌人。
“什麼?老盛派他的女兒和幾個侄女來了?他可真夠損的。”
盛慕儀他們姐幾個到達南京的消息很快傳到了蔣先生那裏,他聽到後也是頭疼。
蔣先生誤會了,以爲盛有德不直接跟他要人,就派來幾個女兒跟他鬧。
在蔣先生看來,不僅盛慕儀是盛有德的女兒,就連袁氏姐妹也是,盛路袁三家就是一個大家庭,不分彼此。
“委座,她們不是過來鬧事的,是來看路鳴的,其中有他的未婚妻啊。”文白先生急忙解釋道。
“你相信這話?我看老盛這就是向我蔣某人抗議喲。”蔣先生罕見地翻了個白眼。
文白先生笑了笑,沒回答。
這位穩重的領袖雖然特別注重形象,平時恨不得把聖人二字刻在臉上,有時也會極頑皮的,往往這時候纔會暴露他的真性情。
文白先生上午就已經接到盛有德的電話,一羣女娃娃馬上到南京了,爲首的是他的女兒盛慕儀。
“老了,管不住他們了,多有打攪,請文白兄諒解。”老盛最後這麼說了一句。